李練達家的麥田在他的歌唱下,從來沒有落過一回麻雀,包括那一片麥田都沒有落過一隻麻雀。李練達家的麥子都直挺挺地站立著,沒有被龍卷風撲到,也沒有被麻雀的旋風給踩倒,李練達家的麥粒都被麥芒緊緊地擁抱著,他們被李練達的歌聲給鼓舞得顆粒金黃飽滿。
李練達在田埂上奔跑著跳躍著歌唱著,猶如跳躍的火苗。
日頭兒高過防護林帶時,人們陸陸續續地上工,麻雀們也都相繼吃飽,即使是吃不飽的也不敢再飛回來,每一片地裏都站滿了日出而作的村民。林帶間此起彼伏的喊叫聲都逐一停歇了,李練達也停止了大聲歌唱。麻雀們好像是都互相通了氣,呼啦啦一下子就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在任何一棵樹上都看不到他們的蹤影,他們仿佛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世界歸於寂靜,布穀鳥的叫聲一聲高一聲低的回響,陽光落在麥田上,麥穗兒在劈裏啪啦地作響,他們要收攏起鬆散的麥芒兒,將麥粒裹藏起來。李練達蹲在麥田裏,傾聽著麥粒們的竊竊私語,這劈裏啪啦的聲音像是嬰兒的聲音,像是一種號召。
李練達沉浸在麥穗兒的竊竊私語裏,淹沒在金黃色的麥田裏。李練達想我的夏天要是一穗兒成熟的麥子就好了,而自己的收獲還不如一穗兒成實的麥子。李練達的悲傷又在麥田上空彌漫起來。不知什麼時候,李練達的母親在麥田裏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整個麥田,整個世界都被李練達的母親喚醒過來。
有詩人說這是像麥子一樣成長的一代人。
李練達覺得自己就像麥子一樣生長的人。
李練達在母親的柔聲呼喚裏收攏了悲傷,李練達警告自己一定要微笑地麵對世界,要像麥子一樣高昂起自己的人生旗幟,李練達覺得麥子真的可以成為他的人生徽標,不是出現在錢幣上的那種造型,那是屬於他自己的一種造型,是高昂著頭顱的麥穗兒。李練達在母親的呼喚裏掠過一種愛的光芒,他的心裏一直還有一絲的光芒和期待,隻要母親沒有發話,一切悲慘的絕望的處境都能夠改變,李練達的母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李練達看到逆光中的母親強大無比,那是李練達全部生命和力量的源泉。
麥收季節恰恰趕在北方的雨季。
遼西十年九旱,求雨是每個村莊都要進行的民俗儀式。
這也是薩滿神教的一個重要儀式。
可是麥收時雨卻不請自來,而這之前不管人們采取何種形式來日夜禱告求雨,老天都極其吝嗇,不肯灑落下一滴雨來,人們被幹旱焦烤著榨幹,莊稼枯黃,點火就著。有的年份,春旱會讓遼西一帶赤地千裏禾苗不生,而伏旱更是肆虐,會讓整個遼西都陷入人畜缺水莊稼絕收的恐慌之中。那時節大地在呻吟,鄉村在哭泣。李練達的村莊章京營子處在老哈河的衝積平原上,都是一馬平川的水澆地,即使是再幹旱的年份,也能播種、收成,是一個旱澇保收的風水寶地,十裏八村的姑娘都惦記著嫁到這個金窩窩裏來,本村的姑娘也都早早地暗戀上每一個沒有對象的小夥子,她們不願意飛出去。
麥收時,雨說來就來。雨下順了,眼看著就落下來,疾風驟雨。
響晴的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雨,由遠至近,在闊大的葉片上敲鑼打鼓,密密麻麻地鼓點,也在李練達的心上砧打鼓點,李練達的心已經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