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海(2 / 3)

“你怎麼了?”

“如果是這樣,我倒覺得你還不如回部隊去。”冉魚兒淒淒艾艾地說,“我可不願意成天為你擔驚受怕的。”長江年年都要防汛抗洪,幾乎年年都有死人的事情發生。她是在長江邊長大的,知道汛期的長江是個什麼樣子,潛水員參加抗洪搶險,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哈,你是怕當寡婦,怕我死啊!”褚海洋嘻嘻哈哈地調侃道,“那你就不該找個軍人做丈夫,因為軍人這個職業就意味著犧牲。沒聽人說麼,要想給軍人當老婆,就必須得有一根用牙咬不動的鋼鐵神經。要想給軍人當老婆,還必須……”

褚海洋忽然發現冉魚兒的神情不對頭,扳過她的肩膀仔細一看,她正在暗暗垂淚。他指著橋下的滔滔洪水說:“你瞧,長江洪水已經夠大的了,你就別再給長江增加水量了。我還沒去抗洪呢,倒先在你這兒引發洪水了。”

冉魚兒把身子扭到一邊,不理他。她的心情很複雜,真後悔在此時把他叫回來。

“我最怕女人流眼淚。這還沒怎麼著呢,就發洪水,這樣的老婆誰還敢要?”

“你不要一口一個老婆老婆的!誰是你老婆?不要臉皮!我發洪水我自己抗,不要你管。你去抗你的洪去吧,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說完,轉身就走。他的話讓她心裏堵得慌。

褚海洋叫了她一聲:“哎!”冉魚兒站住了,以為他要說什麼親熱的話,沒想到他卻說:“不要把我參加抗洪的事告訴我媽!”冉魚兒失望地嗚咽著跑開了。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褚海洋氣哼哼地在心裏叫。一次來之不易的歡歡喜喜的會麵,轉眼之間不歡而散。怪不得孔老夫子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真是太深刻了!

褚海洋暗暗對自己說:男子漢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明天還要去出生入死呢!他抬頭看見天上的星星很亮,心想:明天一定是個好天。

“來到你身邊,帶著微笑……”他心煩意亂地唱著歌回家。

漢口電力設備廠突然出現大量滲水,且來勢凶猛,轉眼間,廠區內就成了一片汪洋,接近地麵的機械設備全部被淹。廠外不遠處就是著名的商業區——漢正街。滲水如一條“惡龍”,在廠區內耍夠威風,又衝出廠區,搖頭擺尾地向漢正街衝去。

武漢市有關專家經過反複化驗勘察,斷定這股來路不明的水流是漢江洪水。

人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長江新的洪峰就要到達武漢,武漢關的水位正在不斷上升,已經超過警戒水位。電力設備廠與漢江大堤有30米距離,中間隔著一條沿江大道。如果真的是漢江洪水從地下穿過大堤和沿江大道,悄悄潛入市區,那麼地基很快就會被掏空,發生大堤整體塌陷,整個漢口就危在旦夕。

電力設備廠是30年代日軍侵華時期建立的老廠。據老工人回憶,解放後工廠進行過多次設備改造,拆除了許多老舊設備,有些埋在地下的管路無法拆除,當時隻進行了封堵處理。有的管路是通往漢江的,會不會是那些老管路因為鏽蝕出現了漏洞,使得洪水洶湧而入?

但水流是不是從管道進來的,無法確定。管道口到底在什麼位置,無人知曉。

情況萬分緊急。武漢市防汛指揮部臨時決定調遣原定派往沌口的潛水小分隊到這裏排險。褚森林帶領的小分隊在途中接到新的命令,立即掉頭趕赴漢口電力設備廠。

學院政委戰少將聞知此事,感到任務艱巨,責任重大,於是決定親臨一線坐鎮指揮。

除了江水的流速大之外,如果水下真有那麼一個水管的話,管口因負壓產生的吸力將會很大,潛水員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吸在管口上不得脫身,危及生命。無疑,這是一次極其危險的水下作業,現場氣氛有些緊張。

褚森林決定派褚海洋第一個下水。戰少將把褚森林拉到一邊悄聲說:“你這樣安排潛水員合適嗎?”

褚森林說:“海洋的技術沒問題,我親自檢驗過。”

“這一點我不懷疑,我是說……”

“現在的水流很急,條令規定水下作業流速每秒不得超過0.8米,現在將近2米。其他老潛水員這幾天連續作戰很疲勞,我擔心他們身體吃不消,我那小子身體好,想讓他鍛煉鍛煉。”

“一定要把好安全關!”

褚森林點頭。這時候李又朋他們已經幫褚海洋做好了下水準備。褚森林上前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拍拍兒子的肩膀說:“下水吧!”

褚海洋抱著一個30多公斤重的入水砣,緩緩潛入水中。褚森林的心也隨兒子潛到了江底。頭上的太陽火辣辣的,他卻感到身上有點冷。時間仿佛停止了,他覺得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看看表才過去了5分鍾。

5分鍾後,褚海洋浮出水麵,向指揮員報告:“江水太渾,能見度很低;水下情況複雜,錨鏈和鋼絲繩特別多。”他把入水砣往潛水船的甲板上一扔,說:“這個東西太輕了,再給換個大的。水下流速大,不好定位。有好幾次我的身體都被水衝得橫著漂了起來。”

褚森林馬上叫人把那個60公斤的入水砣搬過來。接著,褚海洋又潛入江中。潛水鏡外,是一片混沌的世界,什麼也看不清,褚海洋隻好一手抓著鐵砣,一手在江底一寸一寸地探摸。

褚海洋不知道,他在水下作業的時候,除了潛水船上的父親在為他擔心,在岸上圍觀的人群中還有一個人在為他擔心,那就是他的女朋友冉魚兒。

入汛以來,雖然武漢市有10個地段被列為險段,但那些地方大都是有險無災。這個漢口電力設備廠是第一個被洪水淹沒的地方,而且險情還在不斷擴大,因此武漢各新聞媒體紛紛派出記者前來現場采訪,電視台甚至還中斷了其他節目進行實況轉播。冉魚兒盡管昨晚剛說過和褚海洋“井水不犯河水”的氣話,可是當她在電視裏看到褚海洋潛入水中的鏡頭時,還是不由得把心收緊了。然後她就衝出家門,攔了一輛出租車,迅速趕到作業現場。現場已被戒嚴,一個長得又高又胖的警察攔住她不讓進。她說:“正在潛水的那個人是我愛人,我要給他送潛水用的保障品。不讓進,出了事你能負得起責任嗎?”警察說:“那我可負不起,進去吧!”冉魚兒擠在岸邊的人群裏,焦急地等待著褚海洋安全浮出水麵。

作業區水深達20米。水越深,潛水員的肺活量越大,用氣量也就越大。一瓶氣在淺水區作業可以用半小時,而在20米的深度,10分鍾就用完了。褚海洋已經用完了兩瓶氣,還是沒有摸到那個水管。

一位地方工作人員突然發現,原來作為坐標點的躉船,由於水位上漲而向上遊移動了8米左右。這是一個重要的發現,坐標不準確,水下探摸就會誤入歧途。

李又朋向褚森林提出讓褚海洋上船休息一會兒,他下去摸摸。褚森林同意了。李又朋在新的潛水點潛入水中。褚海洋靠在船上休息。

冉魚兒使勁向他招手,希望他能看見。本來她想喊他的名字,猶豫了一下,沒敢。像是心有靈犀,一直在看著江水的褚海洋不知怎麼就向岸上看了一眼,一眼就在圍觀的人群裏看見了冉魚兒。他見她在招手,也向她揮手。這個揮手的動作被褚森林看見了。他向岸上一望,也看見了冉魚兒。

“她怎麼來了?”褚森林嚴肅地問兒子。

褚海洋兩手一攤,表示無可奉告。

“潛水員不能帶著任何雜念下水!”褚森林警告兒子。

“我什麼雜念也沒有啊!”他趁父親不注意,偷偷給岸上的冉魚兒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冉魚兒心領神會地停止了招手。

李又朋一瓶氣用完了,還是沒有發現那個管口。

電力設備廠的院子裏,江水還在不斷地湧入。武漢市和江漢區防汛指揮部的領導同誌,以及電台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加上圍觀的老百姓共計數百人,都把焦急和期待的目光集中在潛水員的身上。

褚森林用步話機對岸上的戰少將說:“我懷疑方位有問題。請他們再重新確定一下方位。”

這時,一位在岸邊看熱鬧的老漢問旁邊的人:“他們在摸什麼?”

“說是在摸一個當年日本人留下的水管子。”

“嗨,早說麼!”他走到戰少將的跟前說:“我知道管口在哪裏。”他回頭看看工廠的大煙囪,往江裏扔了一粒石子,十分肯定地說:“就在這裏,枯水時我還坐在管子上釣過魚!”

老漢是以岸上固定的建築物為坐標,而不是以水上能夠移動的躉船為坐標,他的意見無疑更具權威性。戰少將把新的潛水點告訴褚森林。

按照老漢的指點,褚海洋再次下水。褚森林特別囑咐他,在接近管口的時候,一定要加倍小心,並親自為他拉信號繩。

褚海洋入水前向岸上做了一個飛吻動作,褚森林狠狠瞪他一眼。他在潛水鏡裏調皮地向父親擠擠眼睛。

在水中,他遇到一股強勁的水流,隨著水流,很快就摸到那根粗大的管子。他俯下身緊緊抱著沉重的入水砣,拚命掙紮,才沒有被水管產生的負壓水流吸進管內。

按照海軍潛水條令規定,信號繩拉一下表明潛水員到底;拉兩下表示要換氣;拉三下表示要出水;拉四下則表示生命遇到危險,要緊急出水。

信號繩猛地被拉了四下,褚森林心裏一驚:不好!便奮力拉繩。

褚海洋出水了。他出人意料地做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掀開潛水鏡,高興地說:“管口找到了!”剛才他太興奮,一不小心多拉了一下繩子。

岸上的許多人高興起來。但是管口找到了,廠區內的江水是否就是從這裏湧進去的,還不能確定。有人拿來一袋名叫“分散藍”的粉狀染料,要潛水員投入江中的管口,若廠區的水變藍,則證明江水是從此管道口灌入的。

褚海洋說:“我知道管子的位置,還是我下吧。”

褚森林同意了他的請求。褚海洋再次潛入江底,並很快找到管子。他撕開塑料袋,將“分散藍”投入管中。

很快就從岸上傳來消息:1號窨井水變藍了!不多時,廠區裏便是一片藍色的汪洋。人們高興得歡呼雀躍。

電視台的播音員報道說:據有關人士透露,對於這股不明水流,如果查不出原因,市防汛指揮部就將被迫采取緊急措施,把臨近漢正街的大片商業區的建築物統統拆除,然後打圍堰,壓上沙袋石料等重物,以確保江堤的安全。此舉將損失數億元人民幣。

電視記者還現場采訪了褚海洋:“我們注意到,你在這次水下排險過程中,先後幾次下水,是此項排險工程的重要功臣,能不能對觀眾談談你的感想?”

褚海洋不加思索地說:“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們,這其中也有我女朋友的目光。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褚森林瞪了兒子一眼,顯然是對兒子的回答表示不滿。

那個曾經攔住冉魚兒的胖警察又在人群裏看到冉魚兒,十分好奇地問她:“你給你愛人送的安全保障品是什麼?”

冉魚兒調皮地回答:“愛!”

胖警察沒聽明白:“什麼?”

冉魚兒提高嗓門拖著長音兒回答:“愛——!”

胖警察聽了,一臉的燦爛。

“匡大姐,我在電視裏看到你兒子了!”何莉風風火火地闖進病房,對靠在病床上看雜誌的匡依蘭說。

“不可能。”匡依蘭微笑著看看何莉,不緊不慢地說。何莉40多歲,性格開朗,陪著70來歲的老母親,整天把病房弄得像個幼兒園似的充滿活力。何莉經常真真假假的沒個正經,所以匡依蘭對她的話半信半疑。

“真的!我不騙你!”

“他怎麼會上電視?”

“你兒子是不是潛水員?”

“是啊。”

“那就沒錯!漢口電力設備廠進水了,你兒子在那裏潛水,電視記者現場采訪他……”何莉一本正經地說。

匡依蘭笑笑,仍不相信:“我兒子現在已經回南海了。你一定是看錯了人。”

“不可能!天底下沒那麼像的人!你不就一個兒子嗎?沒有雙胞胎吧?”

匡依蘭見她說得那麼肯定,也就不敢堅持了。心想:怎麼回事呢?

正在這時,褚森林走進病房。匡依蘭急不可待地問:“何莉說在電視裏看見海洋在武漢潛水,怎麼回事?”

褚森林一怔,繼而笑道:“不可能吧?”心說:好懸!

剛才,他和兒子還有冉魚兒在樓下相遇,他對兒子說:“你不能上去!”

兒子說:“我不說我參加潛水了還不行嗎?”

他說:“那也不行。近期你不能和她見麵。”

兒子無可奈何地說:“那好吧。”

要是露麵就壞了。褚森林想。

“兒子真的已經回部隊了?”匡依蘭滿臉狐疑。

“我讓他回,他敢不回嗎?”褚森林滿臉自信。

冉魚兒悄沒聲地走進病房,甜甜地叫一聲:“阿姨!”

匡依蘭把冉魚兒拉到跟前,急切地問:“魚兒你說,何阿姨說她在電視上看到海洋了,怎麼回事?”

冉魚兒看看何莉:“不可能吧?”轉頭看看褚森林:“褚叔叔不是已經把他趕走了嗎?”

褚森林連忙附和:“是啊,是啊。”

何莉大惑不解,自言自語地說:“也許是我看走了眼?”

冉魚兒對匡依蘭說:“阿姨,你就安心養病吧。海洋不在,還有我呢。褚叔叔工作忙,沒時間照顧你,我就全權負責啦!”

何莉問褚森林:“聽說嘉魚縣簰洲灣決口了,淹死很多人。你們聽說了嗎?”

褚森林點點頭:“我也是剛剛聽說。”

關於簰洲灣決口的事,他是在離開漢口電力設備廠的時候從戰少將那裏聽說的。當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決口的具體地點在哪裏?是不是我們去探摸過的兩個地方?戰少將告訴他,是在另一個地方。老百姓死了多少人暫時還不清楚,部隊有19名幹部戰士下落不明。褚森林遺憾地說:“如果他們能早一點發現管湧,早一點讓我們去看一看,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何莉向病房裏的人渲染道:“聽說當時死了好多人,情況好慘噢!”

褚森林提醒她說:“小何,這屋裏都是心髒不好的人,你就不怕讓她們犯心髒病?還是留著回家說吧。”

何莉懊悔地拍拍自己的腦袋:“嗐!我這個臭腦子!”

過了兩天,潛水小分隊接到命令:到簰洲灣去打撈失蹤戰士的屍體。

簰洲灣決口後,近百平方公裏的土地被淹沒,除了露在水麵上的樹梢和高壓電線的鐵架子,到處一片汪洋,就連兩座鐵架之間下垂的高壓線也沒在了水中。

簰洲灣一片哀傷。受災的群眾不分男女老少都在尋找失散的親人。水麵上,漂浮著許多家禽家畜的屍體,還有老百姓的屍體,被水泡了兩天,已經脹得變了形。褚海洋問當地的一個幹部:怎麼還不撈上來。回答是:天這麼熱,撈上來不能馬上處理,臭得更快。地方政府正在有計劃地分批打撈。

有的潛水員沒見過死人,心裏有些緊張。褚森林對大家說:我們打撈的是英雄的屍體,是我們的戰友。死人隻比活人少一口氣,不要害怕。

一個不滿30歲的青年農民獨自坐在大堤上望著洪水發呆。褚海洋向李又朋要了一支煙,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把煙遞給他,問他是不是家裏也有人在水裏,他看了褚海洋一眼,淚水就嘩嘩地流了下來。

那天晚上,8點半左右,老婆和孩子睡下了,他嫌屋裏熱,就一人坐在門口乘涼。忽然他聽見遠處傳來轟轟隆隆打雷般的響聲,接著就有一股洪水像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眨眼之間就淹沒了院子。他畢竟是在長江邊長大的,知道一定是大堤的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連忙跑進屋想把老婆孩子叫起來逃命。就在他轉身進屋的工夫,洪水已漲到齊腰深了。這時他已找不到孩子,拉著剛被洪水驚醒的老婆就往外跑。前腳剛出門,房子就在身後嘩啦一下塌了。水流很急,並且已經沒過頭頂。他和老婆拉著手一起在水裏掙紮。不知被洪水衝出多遠,他終於用一隻手抓住了一棵樹。他想把老婆也拉到樹上來,可是由於水流太大,精疲力竭的他已經沒有力氣把老婆拉過來了。接著一個浪頭打來,生生把老婆從他的手中卷走了……

褚海洋本來想安慰安慰他的,可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這種眼睜睜地失去老婆孩子的痛苦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安慰得了的。有人在喊褚海洋,他答應一聲,然後無言地拍拍那農民的肩膀,跑開了。他深深地感到,人在大自然麵前實在是太渺小了!

潛水作業現場離大堤決口處很近,水下情況非常複雜,被洪水衝倒的房屋、電線杆和樹木縱橫交錯,潛水員不小心就會被纏住,影響生命安全。

褚森林問李又朋和褚海洋:“你們兩個誰先下?”

他們倆一齊舉手說:“我!”

李又朋強調說:“我曾經不止一次打撈過死人,我有經驗。”

褚森林說:“好吧。”

簰洲灣是血吸蟲發病區,根據潛水醫生的要求,李又朋下水前對全身進行了防傳染病處理,戴上了乳膠手套和棉線手套。

洪水很渾,在水下什麼也看不見,潛水員隻能靠雙手探摸。根據逃生時爬到樹上的戰士指點,李又朋下水後很快就摸到了一輛汽車。車門由於變形無法打開,李又朋發現有個車窗的玻璃搖下一半,就從車窗伸手進去摸。駕駛室是雙排座,裏麵的空間很大。他摸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像是屍體,但是因為戴著手套沒抓住,那東西一下漂到裏麵抓不著了。

李又朋浮出水麵把下水的情況向褚森林做了彙報。

褚海洋說:“該我下了。”

褚森林說:“好,如果是屍體,你就用繩子把他拴好,撈上來。”並給他一把太平斧,讓他把汽車的擋風玻璃砸開鑽進去。

褚海洋下水後,很快就摸到了駕駛室。他用太平斧去砸擋風玻璃。在水下使不上勁,費了好大工夫才把它砸開。他要鑽到駕駛室去摸摸到底有沒有屍體,一不小心,手和腳都被鋒利的玻璃割破了,鑽心地疼。但是此刻他根本顧不上疼痛,繼續在駕駛裏探摸。終於,他抓住了那個軟軟的東西,仔細一摸,原來是一個海綿坐墊!

接下來,其他幾位潛水員相繼下水。每摸到一輛車,就用繩子拴個礦泉水塑料瓶做浮動標誌,以便下一步打撈。

當時天非常熱,地麵溫度高達40多度。潛水員們穿著膠鞋站在用玻璃鋼材料製造的快艇上,兩隻腳直蹦,一站時間長了就燙得受不了,先後有6人不同程度中暑。

經過兩天奮戰,5輛汽車全部摸到。有的輪子朝天,有的卡在樹上斜在那裏,隨時都會翻倒。潛水員稍有不慎,就會被扣在下麵。整個探摸過程,充滿危險。

褚海洋對李又朋說:“我們這不是與死人打交道,簡直是在與死神打交道。”

李又朋說:“我敢說,和平時期,潛水員這個職業比當警察都危險。”他見旁邊沒人,就小聲問褚海洋:“你那個小對象挺招人疼的。是不是為了她,你才賴著不走的?”

褚海洋笑而不答。

由於連續潛水作業,潛水員的身體都有些乏。在褚森林的強烈要求下,學院領導決定,不是特別緊急的險情,潛水隊就不出去了,讓潛水員們好好休息一天。但是褚森林不能休息,他被院長叫去向海軍派來的工作組以及報社的記者彙報工作。

褚海洋獨自在家,覺得機會難得,就一個電話把冉魚兒叫了來。這次回武漢,兩人一直沒有機會從從容容幽會,彼此都有些遺憾。褚海洋在電話裏讓冉魚兒打車快點來,冉魚兒果然就打車來了。8月的武漢驕陽似火,到處熱得像蒸籠,公共場所實在難找適合情人幽會的地方;再說,整個城市都在轟轟烈烈抗洪,也缺乏幽會的氣氛。所以,待在有空調又沒有旁人幹擾的家裏,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

褚海洋把房間溫度調到26度,並找了一個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CD光盤放進“山水”音響。頓時,那如泣如訴的琴聲便像高山流水般在屋內回蕩。冉魚兒就是在這音樂剛剛響起來的時候出現在褚海洋麵前的,然後他們就像兩隻蝴蝶一樣,飛到一起——投向對方的懷抱,接著便是一個長長的、熱烈的吻。

他們永遠記得他們的初戀和初吻。那時,他們都非常笨拙,渾身發抖,呼吸急促,就像打擺子一樣,心裏有一種觸電的感覺。後來才知道,在此之前,他們都沒有接吻的經曆。於是那初吻就顯得格外純潔和神聖。褚海洋問冉魚兒有什麼感覺,她想了想說,沒什麼感覺,就是心跳得厲害,像是要犯心髒病了。問他什麼感覺,他說她的嘴裏有一股清香,吮著她的舌頭就像在吸奶……她忽然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後來褚海洋告訴冉魚兒,一個雜誌上說,接吻有利於身體健康。因為它可以使人產生愉快的心理,還可以促進血液循環,等等。冉魚兒說,這個寫文章的人一定是個戀愛大王,是個教唆犯!其實,接吻是一種本能,無師自通,不用什麼人教唆。他們每次接吻,雙方都很主動。兩個人像進行一場接吻比賽似的,誰也不肯敗下陣來。自然,情人的接吻不同於外交場合或是其他場合的那種禮節性的接吻,難免還要有一些親昵的舉動。男人往往在這方麵進攻性比較強,並懷有一種好奇心,總是想用手在女人身上進行由淺入深的探摸,直至最隱秘的地方。褚海洋已經在冉魚兒身上進行過多次試探,都被冉魚兒堅決地擋回去了。她對他說,親愛的,現在還不行,別著急。她說她的心裏很矛盾,有時候既想見他,又怕見他。

《梁祝》的音樂也沒能解除冉魚兒的顧慮,終未將他們在音樂中化為一體。冉魚兒在褚海洋暴露出明顯企圖的那一瞬間,掙脫了他的懷抱,借故說:“我渴了,給我杯水喝。”她總是在可能讓對方感到尷尬的時候,找到非常得體的理由,讓人覺得並不曾有尷尬的事情發生過。

褚海洋給她拿來一聽飲料,然後在她的身邊坐下,說:“給你講個故事。有個男孩子對他初戀的情人說,他家裏不可能同意他娶她,做個好朋友吧。女孩子很傷心,周末在舞廳的窗外聽男孩在樂隊裏敲鼓的聲音,聽到流淚。後來他們做了好朋友,會在一起喝啤酒、聊天甚至牽手,但一直都能保持一種理智。”

“嗯,很好。”冉魚兒認真聽著,“後來呢?”

“後來他們分開了。男孩很想念她,曾不顧一切地坐車到了她所在的城市,卻害怕破壞他們之間那份美好而純潔的感覺,又悄然離去,隻在回去後把車票寄給了她。”

“還挺浪漫!”冉魚兒評論道。

“有一次,女孩到男孩所在的城市出差,他們見了麵,又在一起喝啤酒聊天到深夜。女孩有點醉了,男孩建議她在他的宿舍裏住一晚。她同意了。她想,如果真的發生什麼的話,就讓它發生吧。結果他們在一間房裏,卻什麼也沒有發生。夜裏,女孩想上洗手間又不敢去,因為那是男生宿舍。男孩起來陪她去,還抱著她走過一處有積水的走道,再把她抱回來。她聽得見彼此的心跳,男孩甚至輕輕吻了她的頭發,但接下來什麼都沒發生。她離開時,他還在睡。她輕吻他的額頭,走了……”

“這個人一定有病!”冉魚兒脫口而出。

“哪個?”褚海洋追問。

“男的。”

“英雄所見略同,我也這樣認為!”褚海洋高興地擁抱了冉魚兒。

“哎,等等。你還沒告訴我這個故事是從哪聽來的?”

“報紙上看來的。”

“怎麼這些稀奇古怪事都讓你看去了?”

褚海洋不再回答冉魚兒,急急地想表現自己不是有病的男人。冉魚兒半推半就地讓他抱到床上,撩起了長裙,本能地把手擋在下身,紅著臉問了一個她一直想不通的問題:“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這樣……一和女人在一起就急急火火地直奔主題?”

褚海洋回答:“沒見古人說嗎?非此不能盡真愛也。”

冉魚兒無力再拒絕情人的真愛,移開擋在下身的手,扯著裙子蓋上了自己羞赧如霞的臉。

就在這時,褚海洋聽到樓下傳來停放自行車的“嘎吱”一聲響,立刻驚慌失措地說:“我爸爸回來了!”然後便是一陣手忙腳亂地理衣整床。

確實是褚森林回來了。學院的院子很大,褚森林上下班或是到什麼部門辦什麼事,一般都是騎自行車。那輛老式的雙支架鳳凰牌自行車,車齡幾乎和褚海洋的年紀一樣大,停車時支架的聲音很響,褚海洋從小聽著這聲音長大,再熟悉不過。他們家住二樓,褚海洋真恨不能讓樓房再長高幾層,那樣父親就不會馬上進家了。可是樓房不可能長高,褚森林很不合時宜地進了家門。冉魚兒在褚森林進門的那一刻鑽進了衛生間,褚森林隻看見她一個匆匆忙忙的背影,褚海洋則滿臉大汗裝模作樣在那裏掃地。那汗不是熱的,也不是累的,而是緊張的。褚森林是何等精明人物,隻需感受一下屋裏的氣氛,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真想對兒子大發雷霆,但是礙著冉魚兒,又不便發作。他忍住火走進自己的房間,想等冉魚兒走了再說。

過了一會兒,冉魚兒從衛生間裏出來了,對褚海洋說:“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褚海洋想去送送她,被父親叫住:“海洋,我有話對你說。”

褚海洋湊到冉魚兒耳邊小聲說:“回頭我給你打電話。”

冉魚兒走出門,並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站在門外偷聽他們父子的對話。

褚森林對兒子說:“我不讓你這麼早就談戀愛,你不聽。你說這麼早談戀愛有什麼好處?一旦搞出事來怎麼辦!還有,你們上潛水衛生課的時候講沒講過,潛水員在下水之前是絕對不能碰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