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上海(3 / 3)

文采風流四座傾,眼中豎子遂成名。

某山某水留奇跡,一草一花是愛根。

休矣著書俟赤鳥,悄然揮扇避青蠅。

眾生何用幹霄哭,隱隱朝廷有笑聲。

當時滬學會還演出了新劇《文野婚姻》,該劇宣傳自由戀愛,抨擊封建意識。這個劇的劇本就是由李叔同來創作的,並在劇本的最後附有四絕句:

床笫之私健者恥,為氣任俠有奇女。

鼠子膽裂國魂號,斷頭台上血花紫。

東鄰有兒背佝僂,西鄰有女猶含羞。

蟪蛄寧識春與秋,金蓮鞋子玉搔頭。

河南河北間桃李,點點落紅已盈咫。

自由花開八千春,是真自由能不死。

誓度眾生成佛果,為現歌台說法身。

孟旃不作吾道絕,中原滾地皆胡塵。

當時李叔同是否有親自參加《文野婚姻》這部戲的演出,現在一般的資料都沒有記載,似乎是並沒有出演其中的某一角

色。但在上海期間,李叔同確實曾經上台演過戲,那是京劇。他曾在京劇《大溪皇莊》中扮演過褚彪,還在《八大拿》中扮演了黃天霸。這兩個角色都曾拍過照片,記錄了下來。

李叔同對於京劇的愛好由來已久,大約從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便開始了。舊式大家庭的生活中,看戲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內容。他曾結識了京劇名角孫菊仙、楊小樓、劉永奎等人。而對當時的梆子戲坤伶楊翠喜更是欣賞。有的資料中記載,李叔同北上滯留天津時期,曾專程到北京去探望過楊翠喜。他還另有一首詞《菩薩蠻·憶楊翠喜》: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額發翠雲鋪,眉灣淡欲無。夕陽微雨後,葉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曉風無力垂楊懶,情長忘卻遊絲短。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癡魂銷一念,願化穿花蝶。簾外隔花陰,朝朝香夢沉。

一九〇四年的春季,李叔同等人特聘上海音樂界的著名人士沈心工為滬學會補習科開設“樂歌課”,開始接受西洋音樂啟蒙。隨即,李叔同便以倡導者的熱情投入了樂歌運動。

一九〇五年的二月,李叔同主持滬學會補習班的“樂歌

課”。他將民間曲調《老六板》減慢為四四拍,配入歌詞,完成了他的樂歌處女作《祖國歌》。歌中唱道:

上下五千年,一脈延,文明莫與肩;縱橫數萬裏,膏腴地,獨享天然利。國是世界最古國,民是亞洲大國民。烏乎大國民,烏乎,唯我大國民!幸生珍世界,琳琅十倍增聲價。我將騎獅越昆侖,駕鶴飛渡太平洋,誰與我仗劍揮刀?烏乎大國民,誰與我鼓吹慶升平?

這首《祖國歌》主題鮮明,詞曲貼切,富有民族特色,因而很快便在上海及全國各地流傳開來。後來,這首歌還進入了各地小學的音樂課教材。豐子愷先生在《李叔同先生的愛國精神》一文中就曾經回憶過他在家鄉做小學生時唱《祖國歌》的情形:

……我是李先生任教杭州省立第一師範時的學生,但在沒有進杭州師範的時候早已在小學裏唱過這《祖國歌》。我的少年時代,正是中國外患日逼的時期。……那時民間曾經有“抵製美貨”、“抵製日貨”、“勸用國貨”等運動。我在小學裏唱到這《祖

國歌》的時候,正是“勸用國貨”的時期。我唱到“上下數千年,一脈延,文明莫與肩;縱橫數萬裏,膏腴地,獨享天然利”的時候,和同學們肩了旗子排隊到街上去宣傳“勸用國貨”時的情景,憬然在目。文明排隊遊行時唱著歌,李叔同先生的《祖國歌》正是其中之一。但當時我不知道這歌的作者是誰。

當時,有曾誌忞編的《教育唱歌集》和沈心工編的《學校唱歌初集》分別在東京和上海出版,在當時的新興學堂中風行一時。李叔同稱道其“紹介西樂與我學界”,但對其中的歌詞並不滿意,認為“僉出近人撰著,古義微言,匪所加意,餘心恫焉”。於是,他親自從《詩經》《楚辭》與古詩詞中選出十三首,分為五類,配以西洋及日本曲調,連同兩段昆曲譯譜,合編成《國學唱歌集》,並於當年出版。但他後來對於自己的這一集作品並不滿意,在他到日本後個人編輯出版的《音樂小雜誌·昨非錄》中,他這樣寫道:“去年餘從友人之請,編《國學唱歌集》。迄今思之,實為第一疚心之事。前已函囑友人,毋再發售,並毀板以謝吾過。”

一九〇四年,李叔同的次子李端在上海出生。這時,是李叔同一生中最自由、最幸福的時期。他已經是滬上很有名氣的文藝界名人,他還有與慈祥的母親、妻子和兩個兒子組成的完

整而獨立的家。如果不算國家的內憂外患對他的強烈刺激,不算鄉試失敗對他個人前途帶來的迷惘,那他的生活該算是值得滿足了。至少,這段時間是他個人的家庭生活的黃金時期。

但是,好的光景總是易逝的。一九〇五年的三月,李叔同的母親王氏在上海病逝。

母親的去世給了李叔同極大的打擊。自從出生到如今,他一直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與母親生活在一起。他目睹了母親在舊式的大家庭中尷尬而壓抑的生活,也和母親一起度過了他一生也是母親一生中最快樂的幾年。但母親還是離他而去了。相依為命的母子倆自此便生死相隔,難以再見,這樣的結果怎能不令他有錐心刺骨的大慟呢!他曾對母親的去世有著太多的悲痛的回憶。在李叔同友人的回憶中,曾提到,李叔同對他們說過,“我的母親——生母很苦。”他還說,“母親不在的時候,我正在買棺木,沒有親送。我回來,已經不在了!”言語之間,流露著無限的遺憾之情。失去了母親,對於很早便失去父親的李叔同來說便是失去了所有的撫愛,這是無論什麼樣的愛都無法替代的。母親的死,直接造成他的去國。隻有遠離祖國,讓時間和空間來衝淡他那難以彌合的心靈的創傷了。

母親去世後,為了讓母親歸葬於李家的祖墳,李叔同告別了上海的友人,與妻子一起帶著幼小的孩子,陪伴著母親的靈柩回到了天津。

到達天津以後,李叔同為了母親與老家的人發生了一起衝突。關於這一事件,李端先生的回憶文章中有所涉及:

我祖母的靈柩運回天津以後,按舊規矩“外喪不進門”,故他們兄弟間對此有過矛盾。後經親友調停說和,我祖母的靈柩進了舊宅,隨即擇日舉殯,安葬在新開河邊張興莊以北的李氏祖塋內。

李叔同為母親舉行的葬禮在當時的天津也是很奇特的。據一九〇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天津《大公報》報道:

本月二十九日,天津李叔同之母王太夫人開追悼會,備有西餐,以饗來賓。其“哀啟”如左:

啟者:我國喪儀,繁文縟節,俚俗已甚。李叔同君廣平,願力祛其舊。爰與同人商酌,據東西各國追悼會之例,略為變通,定新喪儀如下:

(一)凡我同人,倘願致敬,或撰文詩,或書聯句,或送花圈花牌,請毋饋以呢緞軸幛、紙箱紮彩、銀錢洋圓等物;

(二)諸君光臨,概免吊唁舊儀,倘願致敬,請於開會時行鞠躬禮;

(三)追悼會之儀式:(甲)開會,(乙)家人致哀詞,(丙)家人獻花,(丁)家人行鞠躬禮,(戊)來賓行鞠躬禮,(己)家人致謝來賓行鞠躬禮,(庚)散會。同人謹白。

這是李叔同為母親舉行追悼會所發表的預告,追悼會的一切儀式已經都一一說明了,其中破除舊俗、另立新風的做法,在當時自然會令人感到不同凡響。也難怪其後,天津《大公報》會對此追蹤報道。一九〇五年八月二日天津《大公報》上有《記追悼會》一文:

六月廿九日午後兩點鍾,李叔同君為其太夫人開追悼會,到者四百餘人。奧工部官阿君、醫官克君,高等工業學堂顧問宮藤井君、鬆長君、單味仁司馬,學務處總辦嚴範孫君,高等工業學堂監督趙幼梅君,及各學堂校長、教員等大半皆與斯會,可雲盛矣。所收挽聯哀詞二百餘首,聞將付印,以廣流傳雲。

李孟娟女士在她的文章《弘一法師的俗家》中也對這次的喪禮有記述:

叔祖父事其母至孝,一九〇五年王氏曾祖母(我們通稱為王氏老姨太太)在上海故去,叔祖父一家運靈回津,打破外喪不進宅的舊例,停靈在前院五間大客廳的正中(有門房老張爺張順吊線找正),按禮儀開吊出殯。喪儀為西式,有人致悼詞(不是孝子跪地讀祭文),叔祖父彈鋼琴,唱悼歌,待客是吃中西餐兩種,全家穿黑色衣裳送葬(未穿白色孝袍)。這件事情在親朋中轟動,說是“李三爺辦了一件奇事”。

送走了母親,李叔同在祖國最深切的牽掛就沒有了。於是,他決定赴日本留學。

這一年的八月,他為自己更名為李哀,感歎“幸福時期已過”,表示對母親謝世的哀悼。把妻子和孩子安頓在天津的老家之後,李叔同踏上了赴日留學的旅程。

臨行之前,他特意填了一首《金縷曲·留別祖國並呈同學諸子》,表達了他此刻的心跡:

披發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枝衰柳。破碎山河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愁黯黯,濃

於酒。

漾情不斷淞波溜。恨年來絮飄萍泊,遮難回首。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聽匣底蒼龍吼。長夜淒風眠不得,度群生哪惜心肝剖?是祖國,忍孤負!

天涯五友圖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