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津的家
公元一八八○年十月二十三日,即夏曆庚辰九月二十日,天津。河東地藏庵前陸家胡同(現在的陸家豎胡同)二號的一家宦商家庭中,一個新的生命來到了人間。不知這個新生命發出的第一聲啼哭和其他的孩子有什麼不同,但以後的數十年中,他卻實實在在地在他所生活的領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公元一九四二年,當年的孩子已經成了一位六十三歲的老人。這一年的十月十三日,在中國東南一座臨海的小城——福建泉州的溫陵養老院中,老人告別了人世,帶走了他一生的歡樂和悲苦,也帶走了他一生的欣慰與遺憾。就在辭世之前十幾天,他已經預感到了離別人世的日子就要來臨,於是,離去前
三天,他寫下了“悲欣交集”四個字,惜墨如金地留於人間作最後的贈言,這似乎也是他對於自己全部生命的最深刻的感悟。他離去的時候,已經是令名卓著的一位律學大師,一位大德高僧,故而,他的辭世按準確的說法,應該叫作圓寂。
他就是曾經名滿天下的藝術大師李叔同,也就是被佛教界奉為“重興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的一代律學大師弘一法師。
一個無法忽視的事實是,李叔同,即使是在他脫離了社會生活的主流,遁入空門,成為弘一法師之後,他的人品、學識也都深刻地影響著僧俗兩界的人們。
李叔同的一生經曆了世家子弟—上海灘上的翩翩佳公子—旅日的留學生——報刊編輯—教師—— 一代佛學大師的人生履曆。在他六十餘年的生命過程中,經曆不可謂不豐富。在生命的最終,他留下了“悲欣交集”四個字,這大約便是他對自己整個生命曆程的最
深刻的感歎。
公元一八八〇年十月二十三日(夏曆庚辰九月二十日),天津。一個宦商家庭中,一聲嬰兒的啼哭宣告了一個新的生命的誕生。他們大概是沒有想到,這個嬰兒從誕生開始,或許生活已經被納入了一條既定的軌道,就在這個時常有香煙繚繞,時常會有誦經聲的院落裏。這樣的說法很顯然是過於武斷了,即使在一切都已經了然的今天來看,過於濃重的宿命的色彩也使得這樣的說法太牽強了一些。但無可否認的是,家庭的影響對於人的早期記憶的無可逃避的籠罩。在人對於自己的人生作出選擇的時候,這樣的影響所起的作用是無法估量的,隻是或許作出選擇的人自己也並不能意識到。
這個男嬰有了自己的名字。取成語“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含義,他的幼名叫成蹊,學名文濤,字叔同。
關於他出生時的情景,曾經有過一個“鵲銜鬆枝”的傳說。據《弘一法師年譜》作者林子青先生記載,此說法最初見於呂伯攸的《記李叔同先生》一文,該文發表於一九二六年九月十七日的《小說月報》雜誌。文中說道:“據他(大師)說,這(鬆枝)便是他當年呱呱墜地的時候,由一隻喜鵲銜著飛進來,落在產婦床前的。”(林子青《弘一法師年譜》,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年8月第1版,第1頁)薑丹書所撰《釋演音傳——才子·藝術教育家·高僧》一文中也有敘述:“上人生
時,有異征,雀銜鬆枝降其庭,庭發異香。上人自言,此鬆枝至今猶保存雲。”
到了李叔同降生的時候,李家早已不是靠串街賣布為生的小戶人家了。李家在天津經營鹽業、銀錢業,事業很成功,家境也相當富有。李叔同的出生地是現在的天津河北區糧店後街東側的陸家豎胡同二號。據有關的介紹,這是一座以北房為上的南北方向長方形的三合院。大門口有一座門樓,門樓內正麵是四扇平門,對著院內的北房。平時,這樓是不開的,一般是走門樓的東麵出入。院落內,地麵上鋪有青磚。整個院落由北、東、西三麵的房屋組成,每麵各有房三間,另外,靠裏首東、西又各有一小廈子。大約在李叔同三歲的時候,因為舊宅不夠住,李家又購置了一所住宅。這所住宅位於現在天津河北區糧店後街六十二號。根據李叔同的次子李端的介紹,這座住宅當時有前後兩所住房,有同樣長的兩個跨院,並有一個小花園,隔著跨院和住房後邊的胡同,還有一處房子。李端先生在他的回憶文章中寫道:
河東地藏庵前陸家胡同的老宅現在已經認不清了,我幼年時曾隨著家裏的管事到那裏去看過收房租。記得是東西相對的院子。先父就是在陸家胡同的老宅降生的。以後,我祖父又購置了現在糧店後街的
這一處大宅第,計有前後兩個住宅,兩個跨院,這四個院落呈“田”字形,當中還有一個小花園。大門朝東,西房為上。前門是現在的糧店後街六十二號,後門在邱家胡同,整套房子約為十間房長短相等的正四方形,共有近四十間房舍。
“田”字南麵的前院住房是五間東屋櫃房,五間西屋客廳,南北房各三間住人。後院是五間西房和南北房各三間住人,東房處是五間房長的遊廊,直穿箭道、花園到跨院。跨院和住房院當中是大門和門房共兩間,正對著寬寬的箭道,用箭道隔開跨院和住房。在箭道的當中,就是小花園。花園裏有一間西式建築,我們叫它為“洋書房”,是先父留日回津以後在家中工作和待客的地方。
花園叫“意園”。前麵有竹竿斜插成的菱形竹籬,八角門上掛著我祖父親寫的長方形小匾。步五級條石台階上的磚台,就是“洋書房”。洋書房是刀把狀的一間西屋,朝東朝南有窗。它通後院的遊廊也通跨院的房廡廈,園中有修竹盆花,環境確是不錯。玻璃門窗,西式木床書櫥,格局也頗講究。……
李端先生在他的回憶文章中還提到,這所宅院的門前還掛
有“進士家”匾額,過道上懸有“文元”的另一塊匾。
李叔同的父親李筱樓,還為他的這所宅院起了一個堂名,叫“存樸堂”,他親筆寫成的堂匾就高懸在前院的五間西房大客廳的正中,金匾藍字。由此,在當時,人們也稱李家為“存樸堂李筱樓家”。
由李端先生文章的描述中,不難看出幼年時期的李叔同是生活在怎樣的一個富裕的環境中了。
的確,在李筱樓經營下的李家是一個事業相當發達的富足之家。那時,李家經常有經營鹽業的收入由鏢行押運到家中。李端先生在他的文章中還有這樣的描繪:“據我們看門房的老家人張順對我講過,說我爺爺在世時,我家曾多次來過‘鏢’。這應該是我家幹鹽務的收入,通過鏢行從引地押運到津的。張順說,來‘鏢’的時候,前門大開,成箱的財物卸在前邊的櫃房裏,熱鬧極了。張順還為我學過來‘鏢’時鏢行人喊‘來——鏢——了’的聲音。”李端先生在文中所提到的櫃房,就是李家的桐達錢號。這是一個內局性質的錢鋪或票號。它就位於李家宅院進大門以後的五間倒座東房內。李家的桐達錢號,在天津以外的其他地方還設有分號,至少在上海是這樣的。李叔同以後南遷上海,由家族中撥給他以供應生活的財產就是保存在上海的桐達錢號的分號中,以便他隨時支用的。
然而,李家這個富足之家和舊中國的許多大家庭一樣,也
是一個關係相當複雜的舊式家庭。所謂複雜,當然是指這些家庭中的人際關係。
李叔同的父親名李世珍,字筱樓。據李叔同的侄孫女李孟娟女士的《弘一法師的俗家》一文中記載:
曾祖父筱樓公早年曾教過家館(私塾),是清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年)乙醜科這一年內先後考取了舉人(貢生)和進士的。中進士後曾任吏部主事,數年後辭官經商。
在北京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的藏書中,有一冊手抄本的《乙醜科會試題名錄》,內載中試各省貢士二百五十二名的名次、姓名、籍貫等,我曾祖父名下這樣寫著:“第七十名,李世珍,直隸天津府天津縣附生。”“附生”據說相當於秀才之類的功名,即當時報考舉人時的學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