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夜裏,我喝了些薄酒,路過街邊散攤,有人賣蓮花,三朵一束,一束五塊,我便將剩下的三束都買了。遠看前方還有酒館,忽然覺得沒有喝夠,還想喝酒。賣花人慷慨地建議:“去喝吧,這才是高興的生活。”接著又聽到有簫聲。有人賣洞簫、笛、巴烏、葫蘆絲、陶笛。他在月亮底下吹著簡單的曲子。也有如我一樣的路人被音樂吸引,駐足不去。最後我買了兩支簫,回家後將蓮花養在盛米酒的竹筒內,複飲三杯。
夜市雖然熱鬧,乘醉掀桌鬥毆的事也不少。家長多會吩咐女生夜裏少出門。街邊、天橋零散的攤位不合乎城市規範的管理,魚龍混雜,占據道路,引起交通不便,與城市管理一方時有齟齬。管得嚴時,街中蕭條很多。去年回重慶,夜裏我到大學一帶散步,往日擁塞其道的燒烤攤、炒粉攤全無蹤跡。記得讀書時,我常去一家“三姐炒粉”店吃夜宵。叫做三姐的女人很瘦,畫兩道深藍色的粗眉,常年煙熏火燎,麵上蒙一層厚油,混著汗水,眉毛也快化了。她有個獨生女,常來幫忙。初見還是未長成的小女孩,瘦且沉默,幫母親端盤送菜。後來一見,仿佛突然長成了很大的女生,圓胖,一臉不耐煩的神情,也會化妝了,穿著新鮮入時的衣裳。食客有與她調笑的,捏她膀子,她會笑罵。母親仍是瘦,兩道粗眉,一臉厚油。一晃幾年過去,炒粉從最初的兩塊五漲到後來的四塊五。再後來整頓夜市,管理力度時鬆時緊,攤點也時隱時現,遊擊一般。不過最後終於不見,不知三姐一家是換了地方擺攤,還是有了自家店麵,或是停了這樁營生。商肆侵占官道,明末的北京前門大街也出現過。朝廷要整治這些商肆棚屋,侍禦金光辰以擾民為由上書諫止:“京師窮民僦舍無資,藉片席以棲身,假貿易以糊口,其業甚薄,其情可哀。皇城原因火變恐延燒以傷民。今所司奉行之過,概行拆卸,是未罹焚烈之慘而先受離析之苦。”朝廷認可並采納了他的諫言。
有人將重慶與香港作比較,都是山水環繞,道路跌宕,植物茂密。
夜市氣味也有相近之處。我隻浮光掠影地逛過港島夜市幾次,匆忙輾轉,並無太多了解。吃過街角的魚蛋麵和炸魚皮,十分美味。書局街不起眼的糖水店,卻有不少名氣大的食客來訪,有人寫了文章登上報刊,店家便把報道裁剪下來貼在牆上,很有意思。有一回我迷路了,在彎繞的石板街上來回走。夜裏濕氣重,兩邊店麵漸漸打烊滅燈,收起門板。那時,我心裏有些害怕,石階旁煙霧繚繞的廟祠跟前蹲著貓,還好,花店與水果店都還繽紛地擺著攤麵。有一回在中環看完電影,電車已收班。我等了很久的公交車,才知末班車已過去了。我隻好在街邊等出租車,看到有糖水店還開著門,就進去買了一碗楊枝甘露吃。
對茫然的旅人而言,夜市的燈火是很大的安慰。就像在日本京都,每每夜深回家,看到便利店的燈光都覺親切,像趨光的昆蟲一般,會忍不住靠過去,哪怕沒什麼要買的。
京都城內三條四條有幾條繁華的商業街,尚有夜市可言,如小車推來的拉麵、抹茶冰激淩之類。夜市上,除了布幡高高挑出一個“冰”字的冰激淩木車,還有沉默寡言刻橡皮章的人,還有賣衣服的女孩子一遍一遍高聲重複著招徠的話語。到了夜裏,學校周圍隻有居酒屋是熱鬧的。吉田山下有個燒烤攤,每天夜裏十點鍾開來一輛車,外頭擺攤,車內是簡易廚房,煙氣從帳篷頂上冒出去。雖然食客不多,但還是覺得熱鬧。寒冷的冬夜,瑟縮著回家的人,看到那裏的光亮,心裏會非常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