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派出此一訪問團,之所以遴選魏,就是因魏反共與蔣合拍,以及魏曾任蔣氏軍事顧問,可充分討論。由此可證實,馬歇爾確有更加積極援蔣以挽危局的意圖。
白宮於七月十一日宣布派出代表團訪華,魏德邁做了一個多月的實地調查,走訪了南京、台北、廣州、上海以及華北、東北等地。他雖然反共親蔣,但他是美國的軍人,負有調查真相的重責,其本國利益交關,他的真言無忌與坦率是必然的。他指出國民黨文武官員普遍貪汙和腐化,征兵極不公平,權貴子弟紛紛出國留學,以逃避兵役,甚至在沈陽直斥熊式輝說不出軍中實有人數,暴露了國民黨軍隊中吃空額的大弊病,並責罵熊從未到過軍醫院視察,所以不知道醫院中有多少床位。魏德邁八月二十四日離華前夕,更在報端發表一篇極為坦率的談話。一言以蔽之,他批評蔣介石政權的“精神破產”(spirituallyinsolvent)。這種坦率與直言,對魏德邁而言,乃職責所在,但對蔣介石而言,自然刺耳而又難堪。我們從顧維鈞的回憶錄中得知,外交部長王世傑電告顧大使,“委員長和政府其他負責人員對魏德邁的講話表示憤慨”,不僅惱怒,而且是“頗為惱怒”,不僅是反感,而且是“十分反感”,指責魏德邁“驕傲自大”。由於這些“反感”與“惱怒”,魏德邁離華前設宴招待蔣介石話別,蔣借故不去,由宋美齡代表,然而正當夫人首途赴宴之時,魏也托故疲乏取消了宴會。(見《顧維鈞回憶錄》第六冊,頁一九三、一九五)蔣介石感到羞辱,已毫無可疑。一個美國將軍來到中國任意“調查”,已有幹涉別國內政之嫌,但蔣竟表歡迎,且願把權力交給魏德邁,及其大肆抨擊,尤其是說中國當前需要一位能夠鼓舞群眾的領袖,尤覺難堪,難以自陳,雖曾央司徒大使說項,請魏德邁不要批評過甚,但大使先生以不便幹預應之,實際上這位親蔣的大使私下讚同嚴評,庶幾有當頭棒喝之效(參閱Rea&Brewered.,theForgottenAmbassador,P.133,137),總因求助於人,有如吃別人的飯,嘴巴既軟,腰幹更挺不起來。蔣介石口口聲聲毛澤東是蘇俄的附庸,而不自知附庸美國得利害。胡適之指蘇俄是中共的“太上政府”,也不自覺美國是蔣介石的“太上政府”。
魏德邁回美後報告,中國情況自馬歇爾離開後更趨惡化,但是他的反共立場不允許他建議美國洗手不幹,他仍然主張援蔣,而且主張大規模的經援,不過所有的軍援與經援,在企劃和運用時,都須經美國人的監督,才不至於白費。他深信東北已不可為,建議由聯合國托管,以免被中共所占,淪為蘇俄的“衛星國”。蔣介石及其外交部長王世傑還以為美國要中國放棄東北,實際上魏德邁要保住東北,不為共產黨所取,因他早已察悉蔣介石的精銳實虛弱不堪,他曾向顧維鈞極具形象地把手握成拳頭,然後把食指伸直說:“形勢正像這樣,共產黨隨時可以切掉那個手指,從而掐斷國軍的補給線。”(見《顧維鈞回憶錄》第六冊,頁一九九)這位美國將軍到東北一看便知情況,然而中國最高統帥蔣介石卻看不到,最後眼睜睜地讓解放軍把他的補給線完全切斷。馬歇爾有鑒於魏德邁的報告過於敏感,未即公布,且做私下的參考。後來白皮書公布後,《魏德邁報告》(WedemeyerReport)才公之於世。
從魏德邁的報告可知,這位將軍因反共所需,極力主張大規模援蔣,然而同時指出如無美國人的幹預,再多的援助也無濟於事。所謂“幹預”,最終勢必把蔣介石肩上的財經與軍事擔子挑過來。蔣曾向司徒雷登提出簽訂《中美反共協定》,司徒不予鼓勵,顯知蔣有套牢老美之意。(見Rea&Brewer前引書,頁一九四)當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九日,沈陽已於一周前棄守,徐蚌會戰開始之際,蔣介石向杜魯門做了“狂呼式的求救”(afranticappealforhelp)。同時美軍駐華顧問團團長包大維(GeneralDavidBarr)向白宮報告說:“我深信那軍事情況已經壞到惟有美軍積極參與才有辦法。自我抵華之後,沒有一次敗仗是由於槍械不足。他們的敗仗,在我看來,完全歸咎於世界上最壞的統馭術,以及其他有損士氣的因素,以至於全無鬥誌。”(閱MargaretTruman,HarryS.Truman,P.411)至此,杜魯門政府已有清楚的結論:除非美國願意花費數十億元,派百萬美軍赴華助戰,對蔣增援實同浪費。
美國出兵百萬保蔣,似乎是天方夜譚,其實不然,當時美國有的是狂熱反共人士,很願意組織反共十字軍,阻止共產主義的擴張,至少阻中共於長江以北。共和黨於一九四九年大選,推出右派保守的杜威(ThomasE.Dewey),極力附和反共援蔣論調。他公開說:“中國如果倒下,我們有理由認為整個亞洲將要完蛋,然則西歐與美國勢必孤立,在一個極具敵意的世界中受到孤立。”(見TheNewYorkTimes25Nov.1947,P.18)儼然是越戰前的“骨牌理論”(TheDominoTheory)?選杜威心目中的中國,就是蔣介石的中國,意在給蔣更大的援助以及與中共決戰。蔣介石素知與美國在反共上具有親密的共識,自然更冀望於杜威之當選。事實上,杜威麾下的共和黨人,有不少認為幫助蔣介石戰勝中共,乃是反共戰爭中一項較為便宜的投資?選
杜威呼聲頗高,輿論預測其當選,結果出乎許多人意料之外,杜魯門獲得連任,參眾兩院亦由民主黨得到多數席次,更加強杜魯門的政治實力。蔣介石也無法期望美國對華政策的大變動,其實杜威如果當選,是否真正會出兵助蔣剿共,乃是一個大問號。不過蔣對連任的杜魯門,所能盼望的,惟有爭取更多的美援,仍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努力。蔣介石十一月九日的呼救電,就是在大選之後不久向杜魯門發出的,呼籲“加速並增加軍事援助”,甚至要求“美國軍事顧問參加指揮作戰”(參閱《顧維鈞回憶錄》第六冊,頁五二三),但杜魯門基本上並沒有因而改變既定對華政策。
當徐蚌會戰情況不利時,美國國務院對蔣政權的態度已由鄙夷轉為冷漠,認為蔣介石倒台將不可避免,而適於此時,蔣介石尚不知趣,還想派孔祥熙到華府做他的私人代表、“太上大使”,結果被馬歇爾認為“不妥”、被杜魯門拒絕接見,終於無疾而終。十一月二十四日,顧維鈞拜會杜魯門,美國總統比中國大使更知道徐蚌戰況,說是國軍三十二個師攜帶全部裝備投共。顧竟全然不知,後向葉公超詢問才證實。(參閱《顧維鈞回憶錄》第六冊,頁五四四至五五三)。
一九四八年年底,南京政府已呈癱瘓之勢,蔣介石原想親自到美國來求援,但杜魯門並不讚成邀請,認為“看不出此刻委員長怎能離開中國”。(見《顧維鈞回憶錄》第六冊,頁五六O)遂改由宋美齡代表蔣介石來,但美國方麵堅持為私人訪問。宋美齡於十二月一日上午抵達華府。她此行的境遇與上次迥然不同,上次日本侵略軍雖占據大片國土,他們夫婦受到美國朝野的敬禮,視為抗日英雄,接待的盛況空前,而此行根本不予官方接待,踉蹌和難堪之情難以掩飾。她此行的真正目的,連大使顧維鈞都搞不清楚,尚需猜測到底是委員長授意,還是夫人自作主張,甚至如謠傳所說的一些古怪原因。諸如與丈夫吵架以及怕被共軍俘虜等等。她向杜魯門提出的三要求:援華聲明、派遣高級軍官、增加軍援,已是連續的舊事重提,美國政府不感興趣的態度,已甚明確。杜、蔣之間已難於異中求同,杜認為蔣不肯改革,援亦無益,蔣則謂沒有援助,根本無從改革,討價還價全不投機。她若於行前行後好好與顧大使研商,了解華府情況,根本不必多此一舉,讓杜魯門說不,自取其辱。然而她抵達華府後,顧大使一再求見未予理會,更無機會向她細述“背景分析”,最後在她赴白宮見總統那天下午,才約見顧大使,卻板起麵孔,原來是一個為孔家辦事、在大使館掛名為隨員的黃仁泉被撤職之故。談完話後,她起身以“嚴厲的聲調”向顧大使說:“黃仁泉將被撤職,是否真有其事?”然後一再反複說,隻要她在美國,就需要黃仁泉辦事,就不讓他被撤職。顧大使保證不撤銷黃的職務,她才走出客廳。顧大使得此“奇遇”,忍不住在日記中寫下這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