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亞洲盟軍對日作戰分四個戰區,即尼米茲(Ninitz)海軍元帥的中太平洋戰區、麥帥的西南太平洋戰區、蒙巴頓的東南亞戰區,以及蔣介石的中國戰區。從地緣來說,蒙巴頓與蔣介石的盟邦並肩作戰關係最為密切,但因中英關係不洽,根本談不上密切的合作,反而爭論頗多。蒙巴頓對蔣介石的印象尤其惡劣,認為蔣委員長永遠是一個問題:“他不會說英語,他不重視英國的作戰能力,他對軍事後勤沒有概念。他真正要我們做的,隻是幫他守住運輸通道,以便將美援物資,源源送到中國。而此主要是一個政治問題。這可能是我主持東南亞戰區所遇到的最頭痛的問題。”(TheLifeandTimesofLordMountbatten,p.135)史迪威對蔣印象惡劣,豈偶然哉?
至1944年,日軍發動“一號作戰”,欲打通自東北到越南的交通,作全線進擊,奪取長沙、衡陽,窺及桂林、柳州,中國戰場出現崩潰的危機,深恐日軍深入,造成結束戰爭之困難,羅斯福遂於7月6日發電,請蔣介石委任史迪威統帥中國國共軍隊,以挽危局,有謂:“予覺中國已瀕危地,如不能立施激烈敏捷之補救,則吾人之共同目的,勢將受到挫折之危險。”(《大溪資料》,引自梁敬《史迪威事件》,第308頁)蔣介石不敢一口拒絕,回電表示“原則讚成”,但謂中國情況複雜,需要準備時間,另希望派一政治代表來“調整予與史迪威間之關係”,婉轉道出與史迪威之間的矛盾。羅斯福當天徑複,促蔣“將史迪威統率華軍案迅付實施”,並認為史所統中國軍隊不應排除共軍,說是“拒絕支援任何殺日本人者,是不恰當的”。蔣介石表麵上“原則讚成”,私下裏十分“苦悶”,認為是“最難堪最難處之問題”也。(見唐縱《在蔣介石身邊八年》,第447頁)
6月底,羅斯福曾派副總統華萊士(HenryWallace)至渝,蔣即抱怨史迪威之“不合作態度”,以及不信任史之判斷。華萊士隨即向羅斯福報告。然而到9月6日,羅斯福派赫爾利(PatrickHurley)為私人代表抵渝,仍要求“史迪威在中國戰場如艾森豪威爾之在歐洲”。蔣初不同意,“但終非同意不可”。(參閱Lohbeck,PatrickJHurley,p.269-286)在蔣介石身邊的唐縱於7月8日至9日認為,“史迪威為中國戰場總司令,這已成為無可避免之事實。”他憂慮“史迪威有權指揮中共部隊,也有權接濟中共部隊械彈藥品”,擔心可能因此更壯大了中共的力量。唐縱還透露,蔣對美國人的壓迫“極為焦急”,向陳布雷說:“美國是否有意迫本人下台?”又憤然說,“我何愛乎四強?”(見《在蔣介石身邊八年》,第458、459頁)氣得連“四強”的頭銜都不在乎了。
蔣介石雖然“非同意不可”,但仍想討價還價,諸如限製共軍、掌握租借物資,以及以陳納德接替史迪威等,均未得逞,難怪他懊喪至極。而9月間日軍一號作戰已進入第二階段,以奪取美國在桂林、柳州的空軍基地為目標,同時向怒江方麵增強壓力。在此緊急情況下,蔣仍不肯調動圍堵共區的胡宗南精銳之師南下赴援,反欲將雲南遠征軍自緬調滇。羅斯福得報後,發了一封極為侮慢的電報給蔣,形同最後通牒:
予詳細閱讀關於中國局勢之最近報告後,曾與各高級參謀交換意見,深恐在最近之將來,閣下將麵臨一非常危急之局麵。閣下統率之遠征軍勇越怒江,對於緬北戰事裨益甚大,但予相信該軍隊如不得補充與援助,直接協助滇緬公路之開放,則其以絕大犧牲而換得之勝利,將必歸於烏有。
更有進者,如該處部隊於渡過怒江後按兵不動,或竟提議撤回,則將適中日軍以詭計,日軍佯在中國東部加緊攻勢,誘取閣下發生遲疑。日軍又深知,如果閣下繼續進攻,並與蒙巴頓將軍最近即將發動之攻勢互相呼應,則接濟中國之陸上路線,可望於1945年初開放。中國抗戰之繼續,與閣下之控製權,均可更得確定;反之,如閣下不立即補充緬北部隊,或不派生力軍援助怒江方麵之華軍,則吾人將完全消失開放接濟中國陸路線之機會,直接危害現下之空運途徑,如果至此,則閣下必須準備接受必然之結果,擔負全部之責任。
數月以前,予曾迭次請求閣下采取斷然步驟,以消除對於閣下個人與對於中國漸漸發展之危局。茲因閣下延擱委派史迪威將軍指揮中國全部軍隊,致中國東部之重要土地為之損失,影響之大,殊非吾人所能臆測。日軍陷桂後,吾人之昆明空軍站,將受直接威脅,而中印之空運噸數,亦將不免因而銳減。
在世界各前線之盟軍,雖已每戰必克,但對中國之直接影響,尚需時日始能實現。盟軍在太平洋上之躍進,誠屬迅速;但除非閣下立采積極行動,則太平洋之迅速躍進,對於中國戰局亦將不生影響。閣下必須立采行動,方能保存閣下數年來英勇抗戰所得之果實,與吾人援助中國之效果,否則政治上軍事上種種策劃,皆將因軍事之崩潰完全消失。
予與丘吉爾首相在魁北克會議中,因深信閣下必能在怒江方麵推進,故決定加緊作戰,以開放對華接濟之路線,予深信唯一破壞日軍對華計劃之方法,即係閣下立刻補充怒江方麵之部隊,並飭加緊推進,同時必須立即委任史迪威將軍,授以全權,指揮中國全部軍隊。此步驟之實現,將更增美國援華之決心。目前吾人雖在歐洲及太平洋兩麵同時作戰,然對援助中國,猶當刻刻進行。餘深信閣下之卓見,亦必認予所請求之行動,乃立應采取之步驟。予與此間各高級人員,均認為閣下及吾人對於援助中國所有之計劃,如再延擱或猶豫,便將完全消失,故坦率立上聞,諸希亮詧。
1944年9月18日·羅斯福
(引自梁敬《史迪威事件》,第324—326頁)
語氣之侮慢,詞露意顯。而羅斯福之電又經史迪威轉手,恰給史以公報私怨的機會,無疑侮上加辱。塔奇曼女士也認為此電不能掩藏白人的優越感,她懷疑羅斯福會以這種語氣對待歐洲國家元首。(見Tuchman,StilwellandtheAmericanExperienceinChina,p.629)史迪威19日前往蔣氏黃山寓所,赫爾利亦在,勸史僅述大意即可,但史正欲出氣,哪肯罷休。蔣介石受辱後一聲不響,隻在當天日記中記道:“此實為餘平生最大之恥辱也。”(《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第五卷(下),第2441頁)史迪威對蔣之無聲反應感到出乎意料,不過仍感興奮,“過江時,喜見重慶燈火輝煌”。(見Tuchman,StilwellandtheAmericanExperienceinChina,p.631)
不過,此一“侮慢事件”給蔣以借口來反悔授史中國戰區及中美聯軍統帥之任,堅決要羅斯福另派高明,請赫爾利轉達。然而蔣介石於9月25日要求撤換史迪威後,一直沒有消息,使“委座為史迪威事大傷腦筋”。蔣又在中常會上表示,“如羅斯福不讚成,即決裂亦所不惜”。但無回音,仍使“委座近來甚為苦悶”。終於在10月19日得到羅斯福的複電,同意調回史迪威,“中美嚴重之局麵算已解除”。(見唐縱《在蔣介石身邊八年》,第462、464、465、466頁)
在渝都與華府之間緊張的二十幾天裏,雙方管道還是暢通的。羅斯福初不願再派別人,因為他認為史迪威搞不好,別人也不可能搞好。然經蔣一再懇請,最後派來魏德邁(AlbertC.Wedemeyer),但不再認領統率中國軍隊的責任。中國戰場的情況繼續惡化,羅斯福由輕視更轉為鄙視。在1945年2月裏,羅丘二人在雅爾塔秘密允諾斯大林旅大權益,恢複俄國在東北的鐵路權益、南薩卡琳與庫頁島歸還給俄國等。為什麼?為了請求斯大林於德國戰敗後兩至三個月內,出兵遠東。為什麼?因為對中國戰力的失望與鄙視。如果珍珠港事變之後,中國軍隊再能像八一三、台兒莊那樣打幾仗,國共若能真正合作,擴大像平型關那樣的戰果,則中國戰後地位必將大大地不同。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我們常說《雅爾塔密約》出賣了我們,但我們已先出賣了自己。孰令致之?孰令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