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蔣美關係之奇(2 / 3)

最糟糕的是,蔣氏夫婦既早於1942年取得五億美元貸款,又在開羅會議上獅子大開口,再借十億。美國財政部長摩根索在華府聽說後,私下大發脾氣說:“他們簡直是一群他媽的騙子。”(Theyarejustabunchofdamncrooks!)誓言絕不上國會山莊去要一分錢,並建議蔣介石那幫人跳長江去死吧!(參閱JohnBlum,FromtheMorgenthauDiaries,Vol.3,p.110-119)多丟臉啊!摩根索並不是獨反眾意,而是眾人沒有一個讚成借十億。宋美齡說,羅斯福在開羅對十億有善意的回應,哪知羅斯福要他手下將批駁的理由,一五一十,毫無隱飾地告訴蔣介石(見摩根索說帖,載同書,第113頁,另見《摩根索日記》,第960、1006頁),顯然含有羞辱的惡意。蔣氏夫婦卻仍不知趣,竟然以不派雲南遠征軍赴緬甸、不修轟炸機機場,甚至以半年內會垮台相要挾,又充分表現出“瑞元無賴”的性格。然而耍賴亦得有本錢,這種“白老虎”(bluff),老美一揭就穿。中國原本為自己的生存而戰,並非為美國人而戰,若於此時違約與日本媾和,並無好處。當時太平洋上逐島躍進,頗為成功,不在中國建機場,可在靠近日本的海島上建。美國裝備的遠征軍不肯入緬作戰,但在美國三令五申,以停撥租界物資相迫,亦隻好乖乖就範。這怎麼教人看得起呢?又如何企盼別人平等待我呢?蔣介石豈非自取其辱乎!

更不幸的是,在開羅會議上,蔣介石的軍事幕僚們在開會時,提不出問題。當著羅、丘、蔣三元首麵前,有人問起雲南遠征軍近況,中國方麵無人能搭腔,還是由史迪威作了回應。英國參謀長布魯克(SirAlanBrooke)本來就不滿意美國抬高中國,乃借機找碴、借題發揮,嘲笑馬歇爾說,都是你們美國人惹的麻煩,讓我們無端地浪費時間。(見SirArthurBryant,TheTurnoftheTide,p.55)當蔣介石在一次會議上堅持要維持每月一萬噸駝峰運輸,英國蒙巴頓海軍元帥(AdmiralLordLouisMountbatten)告訴他沒有那麼多飛機運輸,即使有那麼多架飛機,亦須於季風(monsoon)到來前,集中轟炸緬甸日軍。宋美齡忙著翻譯,半晌沒有出聲,最後望著皺眉頭的蒙巴頓說:“信不信隨你,他(蔣介石)不知道什麼叫季風!”這一掌故是蒙巴頓親口告訴塔奇曼女士的。(Tuchman,StilwellandtheAmericanExperienceinChina,p.738)我們看來,宋美齡也可能不知道什麼是季風,否則她盡可技巧地掩遮此一無知的尷尬!梁敬把“中國幕僚無能與不足共商戰略之惡評”,歸罪於史迪威之播弄(見氏著《開羅會議》,第131頁),那麼蔣介石的無知又怪誰呢?

開羅會議後,由於太平洋戰役之勝利,蔣介石軍事、政治、經濟弱點之暴露,使中國戰場的價值大大地貶值。美國人所冀望於蔣的,不過是維持抗戰力量於不墜,拖住在中國大陸的日軍而已。當他們發現連這點希望都可能落空時,便逼蔣改弦更張,以便更有力、更有效地作戰,於是蔣美之間摩擦日多。

其實摩擦的根源自蔣美合作之始,即已潛在。蔣介石獨力抗戰時,愛怎麼抗,就怎麼抗,無人幹涉得了他。他可以暗中與日本人談和,可以殲滅抗日的新四軍,可以圍堵陝北邊區,可以獨斷獨行……但是一旦有了合作夥伴,而那夥伴又“財大氣粗”,肯任你為所欲為嗎?當老美幹涉這、幹涉那,幹涉到可能動搖老蔣的根本時,老蔣亦隻好硬著頭皮反抗一下,摩擦生焉。

美蔣摩擦最嚴重、最戲劇化的,莫如史迪威事件。日軍偷襲珍珠港之後,羅斯福電告蔣介石籌組中國戰場,並以蔣為該戰場的最高統帥。蔣於1942年元月2日去電接受,並請推薦一位高級將領為其參謀長。史迪威(JosephStilwell)於二三十年代曾在平津住過十餘年,當過駐華武官,能通華語,為美軍將星中罕見的“中國通”,遂被選中。不過,史迪威不僅僅是蔣的參謀長,而且還是美軍司令、美國總統的軍事代表、美國對華租借物資的調配人等。但是任務仍是一個,就是幫助中國對日作戰。

60年代之末,蔣介石開放大溪檔案給梁敬撰寫《史迪威事件》一書,特別強調史迪威的諸多職務,造成糾紛與麻煩。言下之意,蔣隻需一個聽命於他的參謀長,並怪罪宋子文一開始就沒有把史迪威職務的定位搞清楚。梁敬像蔣介石一樣不知人家老美就是要這樣做,人家為什麼要派一個唯命是從的參謀長給你?豈非多此一舉?人家對你的軍事才能有疑問,才派史來影響你,幫你整頓。問題出在蔣根本不能也不會整頓,因為如照老美的法子整頓,連老本都會被整掉,如軍隊中個人效忠的封建關係便會被整掉,史迪威就想要從蔣之軍令係統入手,甚至要改造國防部(參閱RomanusandSunderland,Stilwell’sCommandProblem,p.427),蔣介石能吃得消嗎?

最使蔣介石難堪的是,史迪威還有調配“租借物資”(LendLease)之權,美國國會通過此一法案來援助盟邦,其他盟邦如英國與蘇聯,分別由兩國元首丘吉爾、斯大林來調配,唯中國由史迪威調配,而史又不唯蔣命是從。蔣雖屢請由他自己調配,未被允準。可見羅斯福硬是信不過蔣介石,怪宋子文有什麼用?我們從唐縱的日記可知,蔣向宋部長大發脾氣,“摔破飯碗”,唐起先不知何故,過了半個多月,才曉得為了史迪威。(見《在蔣介石身邊八年》,第386、387、389頁)至此,蔣介石應知史迪威要比鮑羅廷難纏得多,資本主義的羅斯福比共產主義的斯大林精明得多!

史迪威個性的確粗率,絕非搞外交的材料,他竟想以強渡關山的方式來逼蔣就範。他又怎能把偉大的蔣委員長,看做一顆“花生米”(peanut)呢?在他的日記裏,“花生米”幾成為蔣之代號!但梁敬也承認史迪威執行的政策,不是他自己的政策,“皆馬歇爾之政策也”。(見《史迪威事件》,第12頁)梁氏應知美國的外交政策是總統定的,馬歇爾豈能妄定政策,是亦“皆羅斯福之政策也”。梁氏在其書中指出,蔣曾三度要更換史迪威,皆因故擱置。薛光前在梁書英文版序言中,竟謂蔣之擱置,乃基於“中國哲學中的道德勸導以及善待部下”(見Liang,GeneralStilwellinChina,p.14)。薛氏已故,否則可翻閱一下新近“出土”的唐縱日記,便知蔣介石心情不好的時候“常批槍斃”。蔣何愛於史迪威?一再擱置還不是投鼠忌器,怕得罪羅斯福嘛!如1942年8月7日自記曰:“若始終強硬,則對羅斯福總統輔助中國為四強之一政策有所背棄,是於吾為最不利。”(《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第五卷(上),第2015頁)可為確證。

史迪威所犯大忌中的大忌,乃是建議武裝陝北共軍來打日本人。梁敬順蔣之意,向史迪威頭上套紅帽子,把史之總部與中共掛鉤,忘了當時的任務是抗日而非“剿共”。當時的蘇聯更是共產大國,美國人能夠一麵共同打德國,一麵攻蘇嗎?蔣介石於抗戰期間封鎖共區,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唐縱在日記裏也有所透露,蔣於封鎖問題,“初不肯承認”。(見《在蔣介石身邊八年》,第415頁)為什麼不肯承認,說不過去也。蔣介石不喜歡美國人去延安,結果也阻擋不了,亦因此故。史迪威既不是共產黨也不是親共派,隻是逼蔣積極作戰、促蔣與中共合作、迫蔣實行改革,以增強抗日實力。(參閱徐魯航《史迪威與1942—1944年的國共關係》,第129頁)他要裝備中共部隊,以使其出兵山西、河南,牽製日軍,減輕平漢鐵路的壓力(Stilwell’sMissionp.368-369)其用心實在無可

厚非。

蔣介石依賴美國的大力支援,蔣美之間仍有極不愉快的摩擦。蔣與英國之間,雖亦同為盟邦,關係更壞。一方麵,蔣在廣東當赤軍將領時就頗仇英、反英;另一方麵,也許更加重要的是勢利眼,覺得他並無求於英。於是除了在美國人麵前與英國人爭美援外,還想給英帝看點眼色。蔣介石、宋美齡夫婦於1942年2月5日至21日的印度之行,就是一種“下馬威”,表示同情印度獨立,向大英帝國挑戰。重慶有關印度的報道,尤其表現出一種反英的姿態。蔣廷黻曾提醒蔣介石:“我們實際能夠做到的,才是真正能夠幫助印度的。”(《蔣廷黻回憶錄》,第224頁)言下之意,沒有必要得罪英國。然而蔣介石不僅親訪印度,而且不顧英政府的反對,堅持會晤甘地,當然更加使英國人“感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