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痕痕安東尼李楓租的都是單人的自行車,而落落和卡卡租了一輛雙人的帶遮陽棚的自行車,騎起來特別慢,看起來還特別像做生意的三輪車。我們幾個靈活而快速地在公路上四處搖擺穿行,而落落那輛車看起來就笨重無比。
我們騎進一個當地很小的媽祖廟,在裏麵逛裏一圈,廟裏麵沒什麼人,隻有一個老大爺坐在廟門口的黑色木頭長椅上聽收音機。廟的後院有一個簡單的籃球場,兩個籃球架對立著,但中間差不多隻有四五米的距離。這應該是和媽祖廟最不搭的東西了吧。
等到我們參觀完畢,落落才氣喘籲籲地把那輛帶陽傘的自行車騎到媽祖廟的門口,她沒好氣地說,你們不要得意,要是下雨的話,我這個可有遮雨效果,你們就等著變落湯雞吧!
我們當然不睬她。
她隻能氣得大叫,老天爺啊快點下雨吧!下雨吧下雨吧!
十分鍾後,我,痕痕,安東尼,濕淋淋地在路邊躲雨。剛剛晴空萬裏的天,不知道怎的,就突然傾盆起來。我們幾個狼狽地擰著褲管的水時,落落得意揚揚地從我們身邊吱吱嘎嘎地騎走了。
我們躲雨的地方是一個花店,屋簷下麵擺了一長排的水桶,裏麵插著各種顏色的康乃馨。一個包著頭巾的年輕女人,坐在小木板凳上,修剪著花的枝丫,我們因為無所事事,都盯著她看,她完全沒有不好意思。許是這裏遊客多,經常有人看她。她用剪刀剪掉多餘的花莖,再用一個玻璃紙的漏鬥將花攏好,然後把十枝花紮成一把。這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她幾乎不用停頓。我在大陸的很多工廠裏看過同樣的情景,但那是十幾個女工人並排坐在滾動的傳送帶上不停地機械動作,她們臉上沒什麼表情。不像她一樣,帶著一點點微笑,還偶爾哼個小曲兒。屋子裏放著一個老木頭家具,看起來是個櫃子,櫃子上,一台電視機很有些年代了,放著一些很熱鬧的節目。
屋簷外的大雨徹底嘩啦啦了起來。
後來回了上海,我們神秘兮兮地嚇落落,說,落落,你看,媽祖廟真靈,你在那邊許的願都實現了,你看來,得抽空回台灣去還願啊!
我們所有人回到大巴士上時,李楓都還沒有回來,等到我們脫下的褲子在發動機的外殼上幾乎都已經烤幹之後,他才濕漉漉地跑了回來。他說他自己一個人騎出去了很遠,看到了一大片韭菜地,還和地裏一個老奶奶聊了很久。他說:“她一半台語一半國語,我就連比帶畫,我們交流很暢快!”
我很羨慕他的年輕。
我在他那樣的年紀的時候,也曾經騎著單車,在另一個城市裏,無所事事卻又目標灼灼地遊蕩過。
那時的日子過得很慢,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快。
高鐵飛機把一張大大的地圖揉成了小小的一團。
09
在台北的時候,我路過101好幾次。有兩次還在101裏麵吃飯和購物。但是這個對於大多數遊客來說的必經之地,我卻燃不起任何的興趣。我覺得應該是上海的高樓大廈太多,所以,對於101所標榜的雲層之上的景觀,並不能吸引我們這群人。
之前曾經有很多歐洲的遊客到上海旅遊的時候,他們被上海隨處可見的摩天大樓嚇壞了。對於他們來說,那是無法想象的事情。在他們的城市,巴黎或者倫敦,柏林或者米蘭,老建築很多,新建築很少。更別說這種動不動就幾百米的摩天大樓了。
我想起曾經在東京的時候,講談社的合作夥伴帶我們參觀講談社的大樓。我們站在他們頂樓那個最大的會議室裏,望著窗外的東京。
東京其實並不高,大部分東京的房子,還是矮矮小小的。但是它們密集而又擁擠,精致而又野蠻。我想起很多動畫片裏的經典台詞,他們說,東京這個城市,是活的。它是一個怪物,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眼,有自己的血液。他們說每一個夜晚,無數不安跳動的樓頂的紅色導航燈,能夠連綿成一片紅色的血的海洋。無數紅燈依次密密麻麻地閃動過去,就變成了流動的血管。城市不因為人們的意誌而改變和發展,它有自己的生命。
台北也是一樣。
冰冷的玻璃幕牆邊上,就是一個矮矮的老磚牆院落,裏麵的香樟非常茂盛,還有纏繞在樹幹上的紫藤,熱鬧地開著花朵。
警察局的旁邊,幾個賣夜宵的攤點,掛著黃色的燈泡。
看起來,這裏的人們不太規劃它。它活得很野蠻,也很驕傲。
我閉上眼睛,想起站在上海摩天大樓上看到的情景。
那是一塊一塊橫平豎直規劃好的地塊。這裏一個窟窿,明天就會變成新的摩天大樓。那裏一片圍欄,轉眼就會變成拆平代售的地塊。上海變化得如此快速,讓時間也失去了意義。
而在台北,時間仿佛緩慢了很多。舞龍舞獅的人還在,傳統捏麵人的工匠還在,淩晨三點也願意逛書店的人還在,繁華的CBD裏的老舊房子還在。這些都在。
所以呢?這不是一個悖論嗎?
速度快的那個,難道不應該享受更慢的時間流逝嗎?
我有點困惑了。
10
時間把雨水煮成一碗茶。
歲月刷白了夜晚和鬢角,夏日午後的陣雨,依然能夠把天空淋得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