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裏的霧氣被晨光照散,有燙著卷發的中年婦女,拿著痰盂去廁所,身上的睡衣在經過反複的漿洗之後顏色褪盡。
哪怕是在外灘,也有路邊昏暗的燈光下,隻有一平方米的賣香煙的店鋪。裏麵永遠有一個穿著黑色棉襖的中年男人,借著微弱的光線在看《新民晚報》。
人民廣場上還是有很多很多提著塑料編織袋的外鄉人。他們圍在人民廣場的噴泉周圍,眯起眼睛看廣場上飛過的鴿群。
江邊淩晨的朦朧光線裏,有年邁的大爺縮在棉襖裏,守著天價的高檔公寓小區。溫度被江麵的寒風吹卷幹淨。他半眯起來的眼睛裏,歲月轟然無聲地吹散。
這也是上海。
07
現在看著這些文字的你們,也就是十年前的我。
08
那些所謂夢想的東西,被歲月打上一枚又一枚的標簽。像是機場傳送帶上被運送出來的行李箱,被灰塵撫摩出斑駁,被無數航行標記裝點出記憶。
被閱讀。被記住。被喜歡。被討厭。被崇拜。被議論。然後再慢慢地被遺忘。
我們走在這樣一條無聲寂靜的長路上。兩旁的樹木篩灑出的微光,搖晃在我們的肩膀。
09
第一次站在新概念的頒獎台上——其實也說不上是頒獎台,隻是在評委席前麵的一小塊空地。那是人生裏,第一次有那麼多的閃光燈對著自己閃爍,盡力地控製著自己不要抬起手來擋住眼睛,在心裏告訴自己要鎮定。
七年前那個手足無措的少年,突然在麥克風裏聽見自己的名字。
整整七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現在獲獎的人,是否還是站在當年我們站過的那一條狹窄的地帶上,被所有灼熱的目光注視著。我不知道他們的手是否也和當年的我一樣,牢牢地握著獎杯,微微發抖。也不知道他們是否也是和我當初時一樣,青澀而稚嫩的模樣,卻對未來充滿了種種天真爛漫的幻想。
他們談起理想的時候,臉上是否有和我當初一樣燦爛的光芒。
這些都無從知曉。
就像當年的我,第一次睡在上海的夜晚裏。我窩在木質閣樓的床上,聽見窗外被風卷動的樹葉和淅淅瀝瀝的雨聲。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未來的歲月和人生,已經慢慢地改變了方向。
有一個巨大而斑駁的未來,正在前麵等待著茫然無知的我。就像是誰輕輕地抬起手中的旗幟揮舞了幾下,遠方軌道邊上的那個人,就扳動改變了鐵軌。
就那樣,前往了。
10
公布結果的那天晚上,我用口袋裏剩下的錢去買了張電話卡。
在路邊走了一會兒遇見一個幹淨的電話亭,於是把卡插進去。先是撥了幾個同學家裏的電話,掩藏不住激動地告訴他們我拿了一等獎。當一個一個同學朋友告訴完之後,我才小心地撥了家裏的號碼。然後聽見媽媽拿起電話激動而期待的聲音。
我那個時候是哭了。
我清晰地記得。
媽媽在電話那邊有沒有哭,我不知道。
11
歲月盡頭傳來的聲音,像是洪荒年代的箴言。
那是光與墨的讚美詩篇。
時間以磨煉的方式,鍛造進我們的身體。我們中的少數幾個,最後變成了閃光的傳奇。
12
要經曆過夢想,才能看得清現實。
要經曆過痛苦,才能感受到幸福。
要放棄很多的堅持,才能得到微小的回報。
要襤褸很多年,才可以披掛上那襲寒冷的戰衣。
要經曆很多很多的失敗,才能站上那一片荒無人煙的寒冷山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