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手指間滑過的流水如此真實;手中拿著的餐具如此真實;她咬咬唇,唇上的微痛也如此真實。好吧,她隻能說,今天的不可思議事件真是太多了!
一天下來,她已經體驗了悲傷矛盾崩潰振作驚訝震驚無語,接下來呢,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黎克遠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以為他現在做這些,還會有用嗎?!
……
噢,也許是有用的。他讓她更有理由辯白自己恨得不是沒有道理!
然而,她今晚不是來恨的,更不是來感動的,她是來了斷的。
“黎克遠,你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他已經放棄了對她的追究了嗎?如果她沒有假死,他不會活在愧疚中整整一年。他打算甘心承受這些了嗎?
還是——他根本不曾愧疚?根本不曾痛苦?
想到這,莫如月腦中一根神經突地岌岌可危,心底那個被埋藏了的恐怖的聲音猛又跳出來叫囂著:報複他!報複他!報複他!讓他痛苦!讓他也痛苦!
她下意識中使勁捉緊了盤子。另一個聲音冒出來指責:他沒有做錯什麼,不該受到這樣的懲罰!真正錯的人是她!是她!
“如月,”黎克遠放下碗布,從沉思中轉過頭看著她,問道,“你剛才說什麼?”自從以為莫如月死了以後,他就多了一種並不算好的習慣。他常常不由自主地在工作外的時間陷入回憶。當他回憶,他才發現他原本以為的平淡日子其實到處蘊含著深意。
他是真心對如月沒錯,也自認是愛她的,可在往日一個個細微末梢的情節裏,他好像一直扮演著一個冷漠被動的情人角色,明明他並不這麼覺得的,但……而他唯一的一次主動,竟是開口結束掉這段戀情。現在回想,他已經不會詫異為何如月變得極端。她付出得太多了……
“嗄?“莫如月聽到他的聲音,也轉頭看他,但手卻一滑,令盤子碎裂在水槽中。這倒令她清醒平靜下來。她忙關上水,打算整理碎片,邊道:“不好意思,我有點失神。你等一下。”
看著碎片上支離分散的印花,她苦澀地笑了笑,好像有種頓悟的感覺。原來,一切真的是她自己親手無心打碎了的。不能怪他的,往昔的美好,是她自己也沒有珍惜。走到這步,算是他們緣深份淺。
“你別弄了,我來清理,”黎克遠阻止了她的手,把她拉在一邊,“其它也都洗好了,你先去坐一下吧。”她的神情一片哀苦,看得他有點揪心。
莫如月看了看他,倒也沒反對,輕聲道:“那好吧。麻煩你了。我先過去客廳等你。”
黎克遠點點頭。他卷起襯衣袖口,準備收拾碎片。他的目光落在那幾片碎盤時流露出疑惑。不過是打碎了一個盤子,她剛才看到了什麼?又或,想到了什麼?
絕對是不好的聯想吧。
拿著手中不可再圓滿的碎片,黎克遠也悟到了一些東西。
盤子碎了,可以重新買。心碎了,還能重新愈合嗎?
如月的心,是不是依然破碎著?會——愈合嗎?
而他自己的心呢?對心碎的感覺,他從未有過印象。他的心應該沒有碎吧?也不需要愈合吧?隻是,他的心跑哪裏去了?為何這一年多來,在那個本該是心的位置上,他總覺得空落落的呢?
望向客廳沙發上的那個獨自縮成一團的人影,黎克遠有了答案。
他的心,早已在她流著淚和他說再見——再也不見的那刻,就完全離開了他,被她一起帶走了。
如今,他們相見了,但他的心依然還沒有回來。
他知道,而他,也不想要回。
就在她那吧。這樣很好。
莫如月抱著膝窩在沙發上,腦袋歪歪垂在腿上,眼神沒有焦距,放任自己的思緒,想起很多過去的事。除了和黎克遠在一起時的記憶,那遙遠而模糊的童年時光忽然間在腦海插播。
爸爸。媽媽。冷清的家。
“月兒,想媽媽嗎?”母親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她很想的,媽媽!可是她害怕說出口,她已經學會了撒謊:“不想。我和爸爸過得很好。”
莫如月沒有忘記母親出國前與她父親的爭吵,他們爭吵的焦點之一就是她。
如果沒有她的意外降臨,她爸爸不會和她媽媽結婚。如果沒有她小時候的纏人,她媽媽不會失去事業發展的機會。如果沒有她的存在,她爸爸和她媽媽也許會很幸福。當她懂事,她媽媽終於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了,拋下了她和爸爸一起生活。她知道她媽媽並不是不愛她,她看到她媽媽為了她流了許多許多眼淚。但是她終於還是走了。
她不恨她。真的不恨。因為,她真的懂事了。她明白了世界並不會因為她的想法而改變,而她媽媽也不該因為女兒的存在而被迫困在不幸福的家裏。
母親沉默了。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她也想哭。可是她忍住了。
“話費挺貴的,你省著點用吧。女兒很好,你不用擔心。既然走了,也就不要總是牽腸掛肚了。我掛了。”她父親拿過她手中的電話,淡然平靜地結束了和前妻的通話。
他遞給她書包道:“走吧,該去上學了。”
可是,可是——其實她還想聽聽媽媽的聲音。她爸爸應該讓她和媽媽說一聲再見的。
莫如月緊抿著唇垂下頭,默默接過了書包。她一直覺得她爸爸是一個氣質冷漠的人。這也許是因為他的職業是外科醫生吧。但她也見過他其他很和藹可親的同事。所以,她爸爸可能天生是個對人冷淡的人。從小到大,她沒見過他發過火,也不記得他是否有開口大笑過。他一直都那樣淡然冷靜的,即使是和她媽媽吵架,也讓人無法從表情和聲音裏看出他的不快。有時她會覺得,她媽媽真的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