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新年(2 / 3)

小沈和一會兒低頭塗塗紙片,一會兒抬頭看看電視,看著看著還不時地撇撇嘴,嘀咕著“這個道理我一年級就懂了!好弱智”的不知道該算作是感慨還是抱怨的言論。朱裔揚起唇角,忍住了“弱智你還看”的反問——畢竟,小鬼鬧起來的時候,那一招“貓爪神功”那是相當厲害。再者,對於欠對方一份紅包的自己來說,到目前為止,小鬼頭扮演著的還是債主的角色。

雜誌的內容乏善可陳,沒看進去幾個字的朱裔合上書,掃了一眼封麵——高等教育類的核心期刊,難怪自己看不進去。將雜誌丟在一邊,朱裔起身,決定去廚房裏打打下手。但還沒等他走過去,就聽沈文若已經喊出“開飯了”的口令。幾乎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小鬼立馬蹦躂起來,衝進了衛生間裏開始洗手。

空調送風的聲音,電視廣告聲,水聲,還有沈文若打開廚房門的聲音以及小家夥扯著嗓子大聲回應的一句“來了來了”……這些聲音,在這個八十平米的屋子裏,混成了一片,將朱裔的耳朵塞得滿當當的。然而,對於一向喜歡安靜的朱裔來說,他竟然沒有一點反感的情緒,甚至覺得,這樣也挺好。

沈文若一手端著紅燒魚一手端著紅燒排骨,騰不出空就幹脆一腳踹開廚房門,走出來的時候給在旁邊幹站著的朱裔一眼刀。洗好了手的小鬼趿著拖鞋跑過來,幫忙擺著碗筷。沈文若將菜一一端上桌子,順口“哎呀呀”了一句:“呼呼,真正是一副老爺做派,是不是準備就這麼幹看著蹺腳等吃飯了?”

“不,”朱裔抱起雙手,笑了笑,“這叫‘沈文若做派’。”

一句話堵得沈文若半天沒言語,畢竟過了半個月的老爺生活的他,實在是沒有什麼資格說朱裔偷懶。但如果就此放棄口頭抵抗,那沈文若也就不是沈文若了,“哎呀呀,跟病人計較這個,朱裔啊,你知道‘良心’兩個字怎麼寫嗎?”

“知道,我虧就虧在這兩個字寫得太好了。”

“呼呼,”沈文若眯起了眼,“看不出來,朱裔你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承讓,”朱裔作勢拱拱手,“我可不敢班門弄斧,和你相比,那還是差了一大截。”

“……”

“看,這也是真理的力量。”

兩個大人的唇槍舌劍,對於小沈和來說隻是浪費時間而已。坐在椅子上等開飯的小家夥,左等右等卻等不來兩個大人坐下,忍無可忍地他用兩隻小手狠狠拍了拍桌子,“你們到底還吃不吃啦?”

小鬼的質疑終結了大人的口舌之爭。朱裔剛坐下,就被沈和拉了衣角。下一刻,一張被塗成紅色的紙片被塞進他的手裏。

麵對如此露骨的討債,朱裔看了看沈文若。紅包不是不給,隻是數目的多少,會不會造成不良影響,這個問題,朱裔並不了解,因此他沒有發言權。

接到朱裔的眼色,會意的沈文若“呼呼”一笑。從衣兜裏掏出一張嶄新的主席頭,沈文若將錢疊成三段,塞進了小家夥的棉衣口袋裏,“壓歲錢。”

“嗯!”沈和重重地點點頭,還用小手拍了拍口袋,表示自己明白,“我知道,這個今天不能掏出來,是壓歲的!”

朱裔起身,從大衣口袋裏掏出皮夾,也包了一百的紅包,塞進沈和的衣兜裏。小家夥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始吃飯。吃了兩口,他夾了一塊大大的糖醋排骨,丟進沈文若的碗裏,“文若最好了!”

“高帽子免戴,”沈文若笑眯眯地一口吞下排骨肉,“文若我糖衣吞下,炮彈送回去。”

小鬼鼓足了腮幫子,轉過頭來給朱裔遞了塊排骨,“朱裔你最好了!”

“……”麵對如此直白的“我有要求”的表現,朱裔輕輕咳嗽一聲,采用了沈文若相同的句式,“朱裔我拒腐蝕永不沾。”

但朱裔畢竟是朱裔,看不下去的他終究是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吧,有什麼想要的?”

小家夥黑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那個,那個”了一會兒,他偷偷瞄瞄沈文若的表情,運用了迂回戰術,“同學的爸爸給他買了機器小狗……”

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沒有說完,就被沈文若一句話攔截:“你覺得哪家爸爸好,就去哪家好了。”

沈和立刻跳起來撲到沈文若的膝蓋上,發揮他的“貓爪神功”,“文若你過分!我不要理你了!”

沈文若笑眯眯地把人從膝蓋上扯下來,“和少爺,去盛飯。我可以考慮考慮。”

小家夥嘟著嘴跳下去盛飯。不久之後,就聽到廚房裏的小鬼驚叫出聲,下一刻,抱著包裝盒衝出來的沈和,直撲上去摟住沈文若的腰,“文若我最愛你了!”

“哎呀呀,”沈文若故意做疑惑的樣子,“剛才誰說我過分?”

“呃……”小鬼摸了摸耳朵,“文若你聽錯了。”

“哎,朱裔?你剛才有沒有聽見誰說不要理我了?”

無端被拉入一大一小的紛爭當中,朱裔抽搐了一下嘴角。沉默了兩秒之後,他瞪了那個耍人玩的大人一眼,“玩夠了沒有?吃飯!”

在沈文若“哎呀呀,朱裔你真是偏心”的抱怨聲以及小家夥手忙腳亂拆開包裝盒的聲音當中,年夜飯就這麼鬧哄哄地進行著。電視裏年複一年的春節晚會說著沒什麼新意的“好”和“牛年大吉”,窗外不知道哪戶人家開始“劈裏啪啦”的放起鞭炮。

桌上的菜被三個人瓜分得差不多了,隻那一盤紅燒魚完全沒有動過。愛吃魚的小家夥曾經偷偷瞄過幾眼,卻被沈文若用筷子輕輕敲了小手。朱裔自然知道,這也是所謂的傳統,這盤魚要從除夕擺到初一之後才能吃,喻意“年年有餘”。

一頓飯花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主要原因是小家夥不時地跳下凳子去逗弄他的新玩具,跟著機器狗趴在地板上爬來爬去。

沈文若忍不住調侃了他一句:“和少爺,多滾幾圈,再滾幹淨一點,以後擦地的工作都交給你了。”

可還在為新玩具而興奮的小沈和,此時此刻根本不在乎沈文若的嘲笑,反而拍了胸脯說:“好!沒問題!”這倒讓沈文若咳嗽了一聲,放棄了再拿小家夥開涮。

吃完晚飯,朱裔惦記著沈文若的手——雖說是好得差不多,但畢竟還是少下些水為好——於是主動請纓要求洗碗。沈文若自然是不會和他客氣,立刻解下圍裙遞了過去,繼而側身讓出位置,隻是跟在後麵幫忙。

本就不大的廚房,在站了兩個大男人之後,變得更加擁擠。水流擊打著瓷質的碗碟,在碗裏積下一層淺淺的水印,在日光燈的照耀下映出油光五彩的顏色。朱裔將洗幹淨了的碗碟放在身側的案台上,沈文若用幹毛巾一個個地擦拭幹,再放進碗櫥裏。

伴隨著配合良好的動作,兩個人說著些大大小小的話題。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說些沒什麼意義的話,隻是習慣性地互相抬杠罷了。直到將最後一個碟子處理好,朱裔轉身將筷子塞進筷筒裏,解下身上的圍裙,輕聲告辭:“我回去了。”

上一刻還在說些調侃的話,這一刻的沈文若忽然閉上了嘴,隻是笑眯眯地看著對方。

朱裔等不到那句“再見”,也等不到那句“我送你”,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沈文若的眼睛裏映出自己的身影。

半晌之後,那個人忽然揚起唇角,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可又有些許不同,“哎呀呀,回去也是一個人,不無聊嗎?”

“……”朱裔沒說話,挑了挑眉毛,等他把話說下去。

沈文若輕輕咳嗽一聲,“過年嘛,熱鬧一些才有年味兒。”

聽出了對方話裏的意思,朱裔輕笑,明知故問:“所以?”

眼前的人揣著明白裝糊塗,偏偏要他挑明了話,沈文若見招拆招,“所以,再見,好走不送。”

麵對這樣意味深刻的逐客令,朱裔卻明白,如果回對方一句“再見”,那麼其後果很有可能是真正不用再見了。看著沈文若轉過身走出廚房,他揚起了唇角,“好。”

門外“汪汪”的叫聲,不僅有機器狗的,還有小沈和的。吵成一團的鞭炮聲,還有春晚裏歌曲聯唱的聲音,都顯得異常喧嘩。可是朱裔知道,沈文若聽見了那個字。

瓷質的茶杯裏被添上了水,漂浮著青色葉片的水麵上,冒出嫋娜的熱氣。朱裔抿了一口,然後拿起手機走到陽台,打算給父母去個電話。他原本是打算回家之後再打,但現在,安排有了變化。

電話很快被接通。朱裔在向二老說了些吉利話之後,就開始傾聽父母的嘮叨和叮囑,隻能不時以“嗯”作為答複。

這個時候,正追著機器狗追到陽台的小沈和,忽然停下了步子。抱起了小狗,他仰起頭,瞪大了眼望向朱裔,聽了一會兒之後,他忽然跳到了陽台裏的小凳上,踮著腳鉤住朱裔的脖子,衝聽筒裏大聲吼了一句:“爺爺奶奶好!快樂!”

朱裔頓時無語,他震驚地看著小鬼跳下凳子,抱著小狗一溜煙地跑出陽台跑進客廳。耳邊立刻傳來父母的喚聲,朱裔不得不向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在朋友家”的解釋。

好容易擺脫了“審問”,朱裔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進客廳,他徑直對著小家夥的腦門來了一彈指,這立刻引來小鬼不滿的控訴:“朱裔你打人!”

朱裔無語,也不能對控訴做出任何自我辯護——他當然不能對小家夥有禮貌的招呼拜年做出“多事”的評價。於是,吃了一個啞巴虧的朱裔,隻能無奈地認同小鬼拿他的大腿當板凳的所謂“懲罰”。

軟趴趴地陷在沙發裏,似乎眼光一直沒離開過電視的沈文若,無聲地揚起唇角。

小家夥雖然白天裏精力十足鬧得凶,但是撐到十一點之後,還是忍不住抱著自己的新玩具,睡倒在朱裔懷裏。沈文若調小了電視的音量,起身,從朱裔懷裏把小沈和接過來,抱回了臥室。小鬼在半夢半醒之間,還不忘捏著機器狗的爪子,嘟嘟囔囔地說了什麼,沈文若也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