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萱守在坤寧宮門外,一縷晨光擦亮天際,青石板上漸漸映出一片氤氳的紅暈。頭頂雲海覆蓋的天空像一隻睜圓了的布滿血淚的眼睛,正用它悲忿的紅色靜靜的與她對視。
已經過了中秋,清晨微涼的風拂過她冰冷的臉頰,溫柔而無力,如母親的手。她有些貪婪的看著四周,花草樹木,宮闕樓閣……這些陪伴了她十五年的風景,也許以後,她再也沒有機會看到。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個婦人走了出來。
“季嬤嬤,”雲萱迎上去,舌尖比往日卻多了一絲苦澀的味道。
一個月前,潼關傳來父皇去世的噩耗,母後便一病不起,昨天,她不顧母親激烈的反對執意出使楚營,又一次狠狠地傷了母親的心。
“母後……還是不肯見我嗎?”
季嬤嬤雙眼泛紅,看著雲萱,歎了口氣,“公主,娘娘讓您進去。”
雲萱緊鎖的彎眉聞言展開,道了聲謝,便向殿內奔去。
才過了一晚,母後卻似乎老了十歲,昔日華美的容顏被病痛折磨的暗淡無光,眼角又多出了許多細碎的皺紋,如一行行凝固的淚,風幹在殘酷的歲月裏。
雲萱的鼻子一酸,雙膝跪倒在榻前,“母後……”
“你還是要走?”太後緊緊握住女兒的手,虛弱渙散的目光掙紮著最後一抹希望。
“母後,隻要我去,慕容烈就能放過皇兄。等逸塵打敗了慕容清,再召集各路勤王之師,兩路夾擊,慕容烈孤軍深入,撐不了多久的。現在我們隻要拖延時間,隻有皇兄回京才可以鼓舞士氣,安定民心,等打敗了慕容烈,皇兄和逸塵就會接我回來……”雲萱的手被母親捏的生痛,聲音也越來越小。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說的那麼簡單,那該多好!
慕容烈,十二歲領兵出征,不到三年的時間先後征服了北越與突厥,十五歲被封為天策上將,兩年前,西楚國王慕容葛在慕容烈等人的用戶下稱帝,打破了西楚與大秦十幾年的臣屬關係,而慕容葛年事已高,太子又資質平庸,西楚朝中大部分權利都落入了慕容烈手中,十九歲加封鎮南王的他,縱覽軍政大權於一身,西楚國內,無人敢言。
父皇的遺體是他派人送到京城的,攜帶著西楚十萬大軍兵臨城下的噩耗。皇兄在父皇靈位前繼承皇位,麵對來勢洶湧的楚軍,盡管他親自披甲上陣,拚死抵抗換來的隻是更慘烈的失敗,那是大秦與西楚的最後一戰,那日清晨,最後一批士兵的遺體被抬回內城,無數死者的家屬撲到親人身上放聲悲慟,她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望著下麵黑壓壓的人群,耳邊充斥著他們的哭聲,那日的太陽在一片悲慟中升起,耀眼的光落在一片片鮮紅的血跡上,是那麼無奈的蒼白著……
外城破,皇兄被迫答應慕容烈的要求,親自前往楚營求和,到了楚營後便被扣了下來。隨即,無數金銀珠寶與古玩玉器被分批送到楚營,然後是歌姬舞姬和姿容姣好的宮娥彩女。然後是宗室貴族中的女子,再後來是皇妹雲蝶,現在,終於輪到她了。
“你就這麼肯定,你到了楚營,慕容烈會讓你皇兄回來?”母後顫抖的聲音如一把尖利的刀,狠狠的插在雲萱的心上,她低下頭,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犀利的問題,再無法給出一個能讓母親安心的答案。
“萱兒,不要去。”太後的語氣緩了下來,病入膏肓的她已經凝結了全身的力量。
雲萱的手顫了顫,柔軟無骨的手背上承載著的是一滴滴淚的溫度,有她的,也有母後的,而她的喉中也仿佛被淚水哽住,吐字艱難,卻依舊倔強;“我必須去……父皇是為保護大秦江山而死,我身為大秦公主,皇兄和雲蝶能做到的,我也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楚軍打進京城。”
身在皇室,站在榮耀的塔頂,過著的卻都是藤蘿般的生活,當江山搖搖欲墜,命運哪裏有他們的安穩?犧牲也好,逃避也罷,他們的結局都逃不出大秦的宿命。
舍身成仁,雲萱……應該為她的父親償還些東西。太後的身子晃了晃,她凝視女兒倔強的雙眼,許久,終於開口;“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不過,你要記住母後的話,不管受多少委屈,你公主的尊貴隻能放在心裏,一定保護好自己,一定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