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祁淮立眼睛睜得如同銅鈴,掙紮了半晌才從嘶啞得不成樣子的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來。
“怎麼,父皇不想見到兒臣?”冷冷的聲音帶著輕笑。
竟是當今四皇子祁無鴻。
祁淮立隻是哼了一聲,微微闔上眼,急促地呼吸。
祁無鴻走上前幾步,單膝跪在床前,俯首看著祁淮立:“父皇,恕兒臣直言,您龍體欠安,天壽已盡,再霸占著皇位,隻會使天下不安,朝堂不穩。依兒臣之見,是時候準備繼承人了,您說是不是?”
祁淮立並不驚訝他會這麼說。祁無鴻深夜趕來,必定是拿定了逼宮的主意,不然……他也不敢在自己麵前妄言。而今夜這正和宮四周,怕都是四皇子的人吧。祁淮立不自覺地皺了皺眉。身在皇家,對皇位的欲望再自然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們沒幾個是不想登上那至尊之位的,但是,沒想到祁無鴻會這麼快,這麼……狠。
祁無鴻如此明目張膽地說出這種話來,自然……是不打算留自己性命了,祁淮立心裏冷笑,沒想到他威風一世,竟落到這般田地。
不過,作為一個帝王,他怎能不為自己留有後招?
祁無鴻見他長久地不說話,這才恍然大悟一般:“也是,兒臣倒忘了,這幾日父皇病得厲害,想來連說話也成了問題。不過,我與父皇既為父子,自然心意相通,兒臣大膽揣度一番父皇的想法,您且聽一聽。”
不等祁淮立做出反應,祁無鴻自顧自地說道:“二哥祁無塵,對朝堂社稷似乎並不感興趣,除了在朝堂上掛了清閑的職位外,並無多大建樹。五弟祁無夜倒是才得出眾,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但他為南陌廢公主所迷惑,竟然將南陌的兩個廢皇子放了,誰知道日後不會攪出什麼禍患來。看五弟對那廢公主極為上心,日後若稱帝了,必定會讓她當皇後,那廢公主亦是個心機深沉之人,萬一聯合了他們南陌的舊部,禍亂朝政,那我們祁氏的江山便危險了!至於七弟和八弟,之前均對兒臣說過,他們不想要皇位,隻說若兒臣坐了那位子,他們必定殫精竭慮為兒臣守護這萬裏河山!”
祁淮立臉部有些僵硬,卻還是勉力扯出一個嘲諷的笑,想要皇位便想要皇位,已做得明目張膽,卻還要說得冠冕堂皇,實在可笑!
在這一點上,祁無鴻實在不像自己,還好,他的選擇是對的,祁無鴻……可做輔臣,不堪帝任。
祁無鴻被那抹笑刺痛了眼,眉間狠狠皺起,聲音也摻雜了狠厲:“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他們四個,都絕非帝王之選不是麼!而我祁無鴻,是皇後所生,從小被您親自教導,無論治世才能,還是修身之術,我都做得很好!這一切您最清楚了對不對?想來,您也認為兒臣是皇位的最佳人選,對不對?”
“哼,”祁淮立自鼻間哼出冷笑來,使勁咽了咽唾沫,聲音極低而嘶啞,“你若真這般……自信,又……又怎會如此……迫不及待?”
祁無鴻登時愣住,祁淮立真是一隻老狐狸,一針見血地將他的所有偽裝都戳破了。
到底是不自信啊。
他與祁無夜個人實力看上去不相上下,但潛意識裏,他不得不承認,祁無夜比自己優秀。縱然這次祁無夜放走了廢皇子,祁無鴻卻還是不能猜出祁淮立的想法,也不能肯定祁無夜已經出局。
而論外在勢力,兩人也是旗鼓相當。他的母親是皇後,舅舅趙黎桐是大將軍,一個代表後宮之首,一個手握重權大軍,再加上朝堂上籠絡來的官員,幾乎占據祁朝的半壁江山。而祁無夜的嶽父是丞相沈正涵,母親雖然已死,但據自己母親說,這些年祁淮立幾乎沒忘記過祁無夜死去的娘。
所以,祁無鴻這些日子一直心裏沒底,坐立難安。
他怕祁淮立會選祁無夜做繼承人,他怕祁淮立誰都沒選,到時候他一旦駕崩,便是兩股勢力的對峙,他不一定能勝,他還怕祁無夜會先他一步來逼宮。於是,他便兵行險招,先下手為強。
但是,這些他絕不會在祁淮立麵前承認,更不會表現出來。
他隻是噙了一抹笑,說道:“父皇,多說無益,還是省點力氣吧。”
祁淮立費力嗤笑了一聲,看著窗外的月色發了呆,此時倒不像一個皇帝,而像一個生氣中的父親。
祁無鴻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說道:“父皇……您到底有沒有那麼一刻,曾將我當成您的兒子?”
祁淮立聞言轉過頭來,饒是老練如他,目光中也滿是詫異。
祁無鴻輕笑,仍然保持著膝蓋跪地的姿勢,看著自己曾經高高在上的父親:“父皇,這二十多年來,您總是給我一種感覺——您隻是將我當成未來可能的繼承人來培養,卻不曾將我視為兒子來看待。您知道嗎,我小時候拚命努力學習四書五經,學習帝王謀略,其實隻是為了您的一句誇獎。可是,後來我發現,您的誇獎也隻是因為我離您心中合格的王位繼承人進了一步,而非您身為父親的驕傲,於是,我才開始為自己而努力,為母親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