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3 / 3)

“閉嘴——!”

她用所有的力氣對他喊叫,聲音貫穿夜空,路邊的樹影婆娑作響。然後,她開始顫抖,顫抖著掙脫開他的雙手,顫抖著後退。

寂靜的夜色裏。

她的身子顫抖得就如生病的孩子。

她顫抖著後退一步。

兩步。

三步。

夜風吹來,山路邊樹木沙沙響。她臉色蒼白得驚人,聲音卻比夜風還輕:

“如果……他不是翌……我要怎麼辦?”

鄭浩揚震驚地望著她:

“小米……”

小米的眼睛裏有夜霧一般的淒楚,她的裙子白得透明,她整個人似乎隨時會消散在夜色裏。

“如果世上再沒有翌,那麼,是不是空空蕩蕩地就隻剩下了我?”

聲音輕輕的。

輕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風中。

“如果這個世上隻剩下空空蕩蕩的我,那麼,我要去哪裏呢?”

鄭浩揚忽然想到她手腕上那道傷疤,眼神禁不住黯淡下來。

小米深深吸氣,然後,她臉上露出一個空洞的微笑:“所以你看,翌不會舍得隻留下我一個人,他讓他的心髒陪著我。雖然他不在了,可是,他還陪著我。”

“小米……”

“而且,”她微笑的唇角輕輕顫抖,“浩揚,你知道的,我以前很任性很壞,翌在的時候,我總是對他凶巴巴的,連果凍都不舍得多讓他吃一口。所以,他也不會甘心就這樣走啊,我要把以前欠他的統統加倍地補償給他。”

鄭浩揚的心底痛成一片。

應該繼續罵醒她,讓她明白她的行為是多麼的荒謬,多麼的可笑,然而,他心痛如絞,終於不能夠再說下去。

“……可是,如果當尹堂曜知道你隻是為了心髒……”

“拜托你,浩揚。”她咬住嘴唇,“不要告訴尹堂曜,不要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就會生氣,就會再也不理我。那樣,要怎麼辦才好呢?”

鄭浩揚凝視她良久,眼眸比黑夜還要漆黑。

“……好,我答應你。”

輕輕的,一朵笑容在小米臉上綻開,她在夜色裏對他微笑:

“謝謝。”

這是第一次,鄭浩揚看到她對自己如此微笑,以前這樣的笑容全部都是屬於翌的。她終於對自己微笑了,而他心底為什麼仍是深沉的鬱痛。

夜色寂靜,路燈昏黃,夾竹桃開滿山壁,盛開的桃紅色在黑夜裏詭異得豔麗。

路燈下。

小米忽然好像聽到了某種聲音。

樹葉的動靜仿佛淩亂的心。

她驚栗著向不遠處漆黑的樹影望過去。

夜風從山穀中吹來。

樹枝沙沙地響。

一大片沙沙作響的樹影裏,似乎有一個冰冷孤寂的身影。尹堂曜站在那裏好像已經很久很久,久遠得就像有整個世紀。樹葉在他頭上輕輕搖曳,恍若觸手可及的噩夢。

他僵立著。

耳邊是靜靜的風聲。

靜得就像漆黑夜空中傳來的炸雷!

樹葉狂亂地響。

在濃黑的陰影裏,尹堂曜的手指冰冷冰冷,體內的血液也完全冰凝。他以為自己會死去,可是心髒陣陣尖銳的抽痛卻讓他知道他還活著,這不是個噩夢,他聽到的全都是真的。

夜風……

在她和他之間輕輕吹過……

她看到了他。

她在昏黃的路燈下。

他在漆黑的樹影中。

她驚駭欲絕。

他鼻翼的鑽石驟然閃出冰冷如刀芒的寒光。

鄭浩揚也不由怔住,他望了望身邊的小米,她驚立著,眼睛裏滿是恐慌,又望了望樹影下孤絕冰冷的尹堂曜,他仿佛融入了夜晚的黑暗。

終究還是無法隱瞞啊。

鄭浩揚伸出手去想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然而,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呆呆望著尹堂曜,她的眼睛裏根本沒有他。

眼底鷹般的鋒芒漸漸黯淡。

就好像是一場戲,無論開始或是插曲或是結束都沒有他參與的餘地。

不知過了多久。

鄭浩揚默默地走了。

山路上隻剩下小米和尹堂曜遙視而立。

夜色如此寂靜。

山路盡頭的楓五宿舍樓亮著星星散散的燈光。

小米慢慢走近尹堂曜,她的步子有點顫抖,樹葉在山路邊淩亂地響動,越走近他越感覺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氣。

她咬緊嘴唇,顫聲說:

“你……”

她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可是,黑暗裏他冰冷陰寒的氣息令她的心一直一直向下墜。

尹堂曜的白襯衣在深夜裏仿佛脆弱的光芒,他並不說話,嘴唇抿得很緊,微微泛出青白色。

她身體顫抖,深吸氣,又深吸氣:

“你……都聽到了嗎?”

他目光冰冷:

“你希望我永遠都聽不到,是嗎?”

“我……”

“在你眼裏我就像個白癡,對不對?”夏夜的風竟然寒冷如嚴冬,他的心陣陣寒冷的銳痛,就像被閃著寒芒的針一針一針地戳刺。他不讓自己的聲音流露出任何感情,不要再一次在她麵前表現得像個白癡。

小米喘不過氣,她的五髒六腑都在翻絞,她驚慌地想要辯解什麼,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尹堂曜冷冷逼視她:

“說啊,告訴我隻是誤會,隻是我聽錯了。”

“……”

“為什麼不說話?”尹堂曜瞪著她,踏前幾步,劈手捏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扳起來,“你不是想永遠瞞著我嗎?來呀,快來欺騙我啊,繼續欺騙我啊,一輩子都欺騙我啊!你這個渾蛋——!!”

小米哭了。

淚水從她的麵頰一直流淌到他的手背。

尹堂曜看著她如星芒般的淚水,勾一勾唇角:“生日那一天,你也哭了。最近你好像很喜歡哭……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淚呢?……告訴我,這些淚都是為了誰?”

小米的麵頰被淚水浸濕。

她顫抖地閉著眼睛。

睫毛在淚水中濕亮濕亮。

“我以為,你的淚水是因為我,所以我慌張失措得像個白癡,”尹堂曜的手指漸漸收緊,“你一定覺得很好笑是不是?在你的眼裏,我一直很可笑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

她哭著搖頭,淚水狂亂地流淌。

“對不起……”

眼底是慌亂的歉疚和失措,她哭著說:

“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得那麼傷心,眼淚紛紛流淌到他的手上,他的心髒就像被車輪狠狠碾過,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的嘴唇痛成了紫色。

尹堂曜輕輕吸氣。

背脊挺得筆直,他不讓自己的身子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對不起’?你有什麼對不起我?你為我跑萬米,為我寫論文,為我找鑽石,為我複習功課,為我做長壽麵,為我買白襯衣,你對我好得就像一個天使,你有什麼對不起我?”

小米痛哭,這一刻,她真正知道自己做錯了。

她不是天使。

她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惡魔。

她別有居心地接近他,告訴自己她隻是想要讓他開心讓他幸福,她純真善良得像個天使。可是,那都是假話……她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為了翌,為了能在翌的身邊,她從來沒有在乎過尹堂曜。她不在乎他的凶、不在乎他的惡劣,因為她一點都沒有在乎過他。她以為自己是天使,可是天使怎麼會去那樣地傷害別人!

她傷害了他。

即使在淚水中,即使在黑暗裏,他眼底那強烈而脆弱的痛苦,令她窒息得恨不得立時死去。

為什麼傷害了他,她的心也會那麼痛,她應該是一個魔鬼才對啊,為什麼她忽然恨不能用一切去交換讓自己從未傷害到他!

尹堂曜捏緊她的下巴,指尖冰冷冰冷,指骨咯咯作響:“看到了嗎,我今天穿著你送的白襯衣。你說過,我穿上它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為什麼,你卻一眼也不看我?”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歉疚地哭著說:

“對不起……”

除了這句話,她好像什麼都不再會說。

“喜歡穿白襯衣的是那個叫‘裴翌’的家夥對不對?喜歡吃長壽麵的也是他對不對?”尹堂曜心痛如絞,痛得身子顫抖起來,痛得手指甲也變成紫白色,“就是因為他,你才接近我對不對?!”

小米心裏更加難過,她失聲哭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心髒處的疼痛陣陣加劇,劇烈的疼痛漸漸擴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臉色蒼白,嘴唇駭人的紫。

“因為他的心髒嗎?”

尹堂曜輕若無聞地說,身體的疼痛令他無法再捏緊她的臉,他垂下胳膊,輕輕抓起她的手,輕輕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歡他的心髒嗎?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她大驚縮手,淚流滿麵說:

“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

尹堂曜緊緊抓著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過他的胸腔將他的心髒挖出來!

“我給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來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歡它嗎?快把它拿走,是你心愛的東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小米錐心刻骨地痛哭:“對不起……我要怎麼做,求求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不要這樣嚇我……我知道我錯了……求求你不要嚇我……”

她哭得渾身顫抖。

她知道錯了,她的任性她的自私讓一切大錯特錯,可是,已經傷害了他,她不知道該如何彌補這所有的錯!

夜色幽靜。

路燈昏黃。

她臉上滿是淚水的星芒。

她哭得象不知所措的孩子,象任性犯了錯然後不知該如何收場的痛哭失聲的孩子。

尹堂曜鬆開她。

唇邊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視她,終於,輕輕抬起手,他的指尖冰涼,有點顫抖,他輕輕拭上她的淚水,溫熱的淚水,灼燙了他冰涼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髒痛得象要裂開。

“……如果可以……我希望從來沒有遇到你……”

最後再看她一眼。

他轉身。

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心髒陣陣撕裂的劇痛,他痛得已經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就像踩在噩夢的烏雲中,黑夜裏他的臉蒼白如紙。

痛,有什麼關係?

尹堂曜輕輕閉上眼睛。

就算心髒痛得完全死掉,又有什麼關係?本就不是他的心髒,痛得死掉了,她傷心的也不會是因為他。

又一陣劇烈的疼痛在心髒炸開!

眼前漆黑的眩暈……

靜靜地……

尹堂曜的身子靜靜地滑落,夜風輕輕吹來,什麼都聽不清楚。冰冷的地麵,沙沙作響的樹木,風穿過路下的山穀,似乎有她的驚呼從身後傳來,可是呼喊的內容也聽不清楚……

原來……

她……

竟不是他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