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第五十一章 小冰車
三槐在他十四歲那年夏天,近乎狂熱地迷上了小冰車。
夏天離冬天還有一段距離。三槐自然也想到夏天才剛剛開始,秋天還遠不可及,寒冷的冬天似乎還在遙遠的樹叢裏酣睡。但是,三槐,已經在為製作小冰車而絞盡腦汁了。特別是固定在小冰車下邊的八號鐵絲。兩根總長度需要三尺長的八號鐵絲,在魚爛溝村,你想找到它,似乎比吃一碗肉還困難。三槐就是這樣想的。
想到小冰車,三槐會咽一口唾沫,想到一大碗紅燒肉,三槐也會咽一口唾沫。979年夏天,三槐有很多唾液。三槐肩挑架筐,下湖割草,路過春苗家門口時,他看到她家院子裏用作曬衣繩的那根八號鐵絲了。春苗正在晾衣服。春苗踮起腳尖伸長胳膊晾衣服時,露出一截白皙的肚皮。
三槐眼睛一亮,還未等他再看,春苗嘹亮的嗬斥聲就傳來了。
三槐,幹什麼?
不幹什麼。
鬼鬼祟祟,在我家門口,還說不幹什麼!我在看你曬衣服。
鬼話,你明明在咽唾沫。
我沒咽。
你咽了,你明明在咽唾沫。
春苗甩甩手上的水,怒氣衝衝地走到三槐麵前,你說,你為什麼要咽唾沫,我們家又沒吃肉。
三槐膽怯地說,我看好你家晾衣繩了。
晾衣繩又不能吃,咽什麼口水?
我想做一個小冰車。
小冰車?鬼話,現在才是夏天,你在哪裏開小冰車?你又不會做一塊冰。你就是做一塊冰,太陽熱烘烘的,眨眼也會化成水。
三槐翻一眼春苗,說,不信拉倒,你家門口還能不讓人站啊。
滾吧你,看你就來氣。春苗說完,一扭身,走進院裏了。
春苗的咋咋呼呼和一副不饒人的厲害樣子,魚爛溝村的孩子們都知道。
春苗繼續晾衣服,她知道三槐已經走了。她討厭三槐。春苗癡癡地笑一陣,輕輕嘟囔一句,做什麼小冰車啊,大夏天的。
春苗晾好衣服,也準備下湖割草。春苗個頭小,生產隊派她割草的任務比男孩子們要少三十斤。
三槐割草的時候,在心裏罵春苗。春苗該罵的地方太多了。她家有鐵絲,她家經常吃肉。她父親是賣狗肉凍子的。她父親除了夏天不賣狗肉,其他季節天天不是打狗就是賣肉。她家釘在牆上的狗皮,臭了半截魚爛溝村。她家鍋裏煮的狗肉,又香了半截魚爛溝村。春苗身上有一種狗腥氣和豬腥氣。三槐喜歡這種氣味。這種氣味常常讓三槐流下口水。
三槐在下午割草的時候,咽了許多次口水。三槐知道這是個不好的毛病,但是他忍不住,他隻好在心裏發著狠,春苗,你等著好了,我會把你家的鐵絲搞到手的,你家鍋裏的狗肉,瞧吧,遲早我要弄一條狗腿出來,痛痛快快吃一頓。
春苗挑著架筐來到橋塘,看到三槐了。三槐架筐裏的草都快割滿了。春苗在心裏說,大熱天的,要弄小冰車,這小孩八成有毛病。春苗想起去年冬天,魚爛溝村的孩子們都在翻身河裏滑冰。魚爛溝村的冬天,能滑冰的天氣太少了,隻有“三九”的後幾天和“四九”的前幾天,河裏的冰才能走人。許多孩子,坐在小冰車上,滑著冰。冰麵上裂了許多口子,小冰車刷刷地滑過去,冰麵像波浪一樣起伏,走冰的孩子都不敢走了,隻有開小冰車的孩子們,還在充能逞強。他們在互相比賽著,看誰的小冰車好。三槐的小冰車,在河中心,突然走不動了,孩子們從他身邊,箭一樣地飛過。
三槐揮動雙臂,想把小冰車撐飛起來。
春苗隻聽到哢哢幾聲,三槐和小冰車一起漏進冰窟窿裏了。
三槐站在一米深的河水裏,舞著小冰車,砸破了冰爬上岸來。
孩子們在岸上笑得東倒西歪。
三槐凍青了臉,站在岸上,看看小冰車,揮手把小冰車扔到河裏,朝家跑去了。
現在,春苗知道了,他要早早的弄一個小冰車,弄一個頂好的小冰車。
春苗沒有跟三槐說話,而是笑笑的,在心裏罵一聲死樣,挑著架筐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三槐很快就割滿了一挑草,稱給了牛頭,又去割第二趟。
三槐在割第二趟的時候,太陽已經不高了。
三槐在薔薇河裏,看到紫槐樹下有人洗澡。三槐一眼就看到洗澡的正是春苗的父親老狗。三槐悄悄走到紫槐樹後邊,用鐮刀把老狗的衣服勾到了架筐裏。
三槐第二趟割草很少,他一天的任務沒有完成。但三槐在天黑前的那段時間裏很高興。他偷走了老狗的衣服。老狗就是有上天入地的本領也沒法回家了。三槐想象著老狗光著屁股,在紫槐樹下東張西望。三槐就高興地流下了口水。
三槐在橋口的石階上洗腳,一直到天快黑時才挑著架筐悠蕩悠蕩地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