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第五十章 黑脖子
黑脖子原來的名字很精巧，叫小藝，很討人喜，講話恬恬靜靜的，走路也安安詳詳的，村裏人都說，這丫頭，和她媽一樣。
小藝她媽死得早。小藝還不記得她媽啥模樣，這些年她隻看過媽媽的一張照片。她媽身穿列寧裝，的確很漂亮。
小藝在家裏沒有事做，別的孩子都去上學，她沒去。她父親讓她下湖割割豬菜，讓她在家裏燒燒飯，喂喂豬，喂喂雞，還有兩隻鴨子。這些活，都需要她。
小藝手巧，這些活她一會兒就幹完了。沒事的時候，她就向窗外張望，向天空張望，看樹上的蜻蜓，看飛過的鴿子。小藝就走到田野裏，讓田埂上的茅英草絆在腿丫上，讓小柳鶯在她耳邊唱歌。小藝就學會了撈魚摸蝦。小藝把小魚小蝦拿回家，炕小魚幹。
村上的孩子開始在她身後喊黑脖子，她還不知道喊誰的，她前後張望一眼，孩子們笑哈哈地跑開了。
小藝知道了，人家喊黑脖子是喊她的。她就回家照鏡子。把鏡子拿到院子裏照，又拿到陽光下照，照來照去，小藝的脖子又白又細又嫩，小藝就放心了。可是她還納悶，那幫小屁孩子憑什麼喊她黑脖子呢。
小藝問父親。父親聽了哈哈大笑，說村裏的傳說是，吃泥鰍會長黑脖子。小藝知道了，原來孩子們是笑話她喜歡逮小魚捉小蝦。小藝心裏也就踏實了，還照在清晨或傍晚，端著盆，拿著筐，去溝渠河岔逮小魚捉小蝦，看到那些小魚小蝦活蹦亂跳的，心裏也便喜滋滋起來。
秋冬時，小藝的小魚幹讓父親拿上集市去賣了，父親給小藝買回來一雙解放鞋，一條花頭巾。小藝就在小河邊，刷新買的解放鞋。刷完了，在陽光下曬幹，又拿去刷，又曬。等小藝穿上解放鞋時，已經是一雙漂亮的小白鞋了。村上的孩子們跟在她身後笑，說，瞧，黑脖子的鞋，多白！許多孩子們也仿效她，他們把新買的解放鞋放在河裏洗，可是沒有小藝的鞋子白。
過了兩年，小藝不再逮魚摸蝦了，村裏人都說，這孩子長大了。但是，黑脖子的外號依然在村裏流傳。
兩年又兩年。小藝和村上的一個小夥子談戀愛。小夥子當年洗壞了幾雙解放鞋。如今他和小藝在月夜裏約會，才有機會說，小藝，你的鞋咋就那樣白呢？小藝說，不教你。小夥子生氣了，說，你是黑脖子。小藝說，黑脖子就黑脖子。小夥子認輸了，討饒道，我要看看你是不是黑脖子，他們都叫你黑脖子，就我沒叫。小夥子要用手去圈小藝。小藝就打開了他的手說，不叫你看，你最壞，就你叫得歡，你說我是黑脖子的，以為我沒聽到？小夥子嘿嘿地笑。小藝說，還想看我黑脖子，叫你一輩子看不見……小藝說話聲越來越小了，她用手護住衣領子，往小夥子的懷裏鑽。朦朧的月色中，小夥子輕輕巧巧就打開了小藝的衣領。小藝突然想到，應該反抗一下的，可她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她模模糊糊看到月牙兒鑽進了雲層。她也聽到小夥子媽呀地叫一聲，多白呀。
幾年以後，小夥子和小藝生的大胖兒子已經兩歲了。小夥子在田裏幹活，回到家門口，會大聲地喊，黑脖子。兒子和小藝一起答應他。小夥子哈哈笑著，抱起兒子，看到小藝甜甜地倚在門框上笑，屋裏的飯桌上，已經擺上熱氣騰騰的飯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