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崢嶸11(3 / 3)

涇陽君是個不循規蹈矩的人,在秦王麵前也常不拘禮節,又經常奉命出使天下各國,因而無論在哪國的君王麵前,他從不膽怯,施過禮,他就開始自由發揮了:“大王,登你這露華台跟登吾國的華山一般,累得我腿腳都酸了,下次來,請大王不要再在這裏接見我等好了。”

趙王聽了莞爾一笑道:“寡人這露華台才不過百八十級,如何能同天險華山相比?一定是涇陽君這幾天在邯鄲城裏沒有好好生生安歇的緣故吧。不要緊,寡人等會兒設宴,特賞你一壺好酒就是。”

涇陽君歪著頭看一眼趙王,心想:莫非自己這幾天的行蹤,趙王知道了?轉念又想,就是知道也無所謂呢。也笑道:“那是那是,邯鄲城的夜晚都是不眠夜啊。你看來了這麼多國的使臣,莫非大王有意邀請來的?大王不是在召集天下諸侯使者,商議什麼大事吧,又欲合縱抗秦了不成?”說著,拿眼盯著春申君、燕國和齊國使者看,春申君有些不好意思地鉤下頭去。

“涇陽君多疑了。”平原君與他很是熟悉,解析道:“齊國使者不過是諸侯之間互派使者問候一下而已,並無他意;燕國使者是來請吾國樂相國去擔任相國的,都來過好幾次了,樂相國一直不肯答應呢;春申君的來意,想來涇陽君已經聽見了,無需再多說了,真要是合縱,就不會讓你也爬上來了。”

“嗯,”涇陽君滿不在乎,自己解析道,“也是,這些年,連年征戰,齊國是九死一生,楚國是元氣大傷,燕國是力不從心。吾今次到邯鄲,發覺邯鄲城是今非昔比了,比起齊國臨淄、楚國當年的郢都要熱鬧多了。”

樂毅是第一次見涇陽君,聽他這番話。似虛而實,話裏有話,聽人說這個秦王弟是個喜歡遊山玩水、風流浪蕩的公子王孫。看來是被他表麵上遊山玩水、遊蕩戲狎蒙蔽了。其實他是在考察天下各國動靜、打探消息的虎狼誌士,來者不善啊。

平原君仍賠笑道:“涇陽君遊遍天下,覽盡各國繁華勝景,吾國邯鄲怎能入君侯的眼呢。”

“哇,邯鄲可說是當今天下第一都城,連藝妓佩戴的都是原來楚國、齊國王宮貴妃的飾物,令人大開眼界啊。”

趙王聽他自己說出了幽會藝妓的事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涇陽君被哪一個邯鄲的藝妓迷住了?可不要弄錯了哦,如今邯鄲的藝妓其實都是來自他國,說不定她們原本就是哪

國的後妃愛妾呢。”

樂毅聽了趙王這番話,擔心地望了一眼春申君,果然春申君聽了覺得十分的刺耳,臉色一陣紅,連齊國的使者也聞言低頭,其他人卻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使君來時,秦王可安康?秦王可有何事?”趙王笑過後問道。

涇陽君怪異地看了一眼眾人,提了口氣說道:“趙王、平原君侯,吾王和穰侯聽說趙國得了天下至寶和氏璧,並聽說趙王願意待價而沽,故特遣在下來稟告趙王,吾王和穰侯願意以十五城換和氏璧。請趙王、平原君答應此事,以利秦、趙兩國兄弟之情。”

這番話將趙王、平原君驚得麵麵相覷,連相國樂毅也大吃一驚,殿中無人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燕國、齊國使者更是長大嘴巴,傻了眼了。春申君張大嘴巴看著涇陽君:想不到秦王、穰侯故意透露和氏璧在趙國的消息,唆使楚王和自己來討,竟是為了秦國自己向趙國索要和氏璧。穰侯、秦王真是狡詐難防啊!自己這麼向趙國討要和氏璧不但是不自量力,而且還被秦王、穰侯徹底地利用戲耍了一番。想到這,春申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恨不得在地上找個洞鑽進去。然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涇陽君身上,並沒有人注意他。半晌,還是樂毅打破沉默,按壓著聲音問道,“涇陽君,你說秦王、穰侯願以十五城來換和氏璧?”

“是呀。”涇陽君故作鎮定,盡量裝作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輕鬆地說道:“在下乃秦王親弟,封為涇陽君,豈敢拿吾王與趙王之事兒戲。此事乃吾王與相國穰侯再三叮囑,務必要在下懇求大王同意。相國穰侯還講,當初二十萬兵馬攻陷楚國郢都,也就是想得到和氏璧,沒想到這和氏璧竟到趙國來了。”

穰侯在天下諸侯心目中的惡名較之秦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年秦國南征東伐,有多大程度上是出自穰侯,已無人能說得清楚。秦王對穰侯的言聽計從,那是早已人盡皆知的事,而穰侯的貪欲幾乎是個無底洞。齊國剛剛複國,穰侯就派人去見齊王,說他出兵攻楚,破了楚國郢都,這才使齊國能打敗燕國和楚國的淖齒的叛亂,要求齊國將富庶的定陶郡給他做封地賞邑。而此時齊國還是奄奄一息,百廢待興,隻得答應。這邊取了齊國的定陶郡,回頭穰侯又威逼韓王答應辟出一條道給他,以便他往來於秦國、定陶之間。韓國君臣氣得發抖,也怕得發抖,隻得答應劃五座城邑給穰侯作為驛舍。這些事平原君為秦相一年,比誰都清楚穰侯是何等的貪婪、不擇手段。秦人暗地了送他一個綽號,稱他為“饕餮”侯。

平原君穩住神,臉色難堪地說道:“和氏璧不過是一塊玉璧,何以值得秦王、穰侯如此看重?秦王素重土地,豈會輕易用十五城來換和氏璧,此話莫說大家不相信,在下也不相信呀。”

“咳,”涇陽君眨眨眼,辯解道:“當年助齊懷公稱霸天下的管仲曾雲‘天子藏珠玉,諸侯藏金石’嘛。平原君這你有所不知了,吾國現今西並巴蜀,南得楚國五十餘郡,區區十五城算得了什麼!這和氏璧乃天下第一珍貴玉璧,當年張儀相國為它差點連命也送了。再說,剛才春申君還說,當年楚威王合縱天下抗秦,也就是仗著這塊和氏璧號令天下的嘛。吾秦國雖士卒勇猛名聞天下,然珍玉珠寶名器皆無,這和氏璧,秦王、穰侯早就夢寐以求了。秦王、穰侯感激當年趙武靈王派軍護送登位之情,對趙國尊敬有加,與大王以兄弟相稱,也知道趙王對此和氏璧十分珍愛,故才願意以十五城來換呢。若是他國,隻怕一城也不需要。還望大王能體諒吾王、穰侯切切求玉之心,切莫負秦王和相國的一片真心真情啊。”

樂毅聽涇陽君話中之意,雖有懇求之情,也有欺壓之意,那意思是看在當年趙武靈王派兵護送之恩,這才不派兵來討,若是別國,隻怕穰侯早就派兵討伐了。冷笑道:“秦王、穰侯求玉是真,十五城隻怕又是‘張儀五百裏地給楚王’吧。”

張儀當年曾對楚懷王許諾,說秦王願以五百裏地給楚國,以求楚國同齊國斷絕交往。楚懷王信以為真,與齊國絕交,待派人去見張儀討要五百裏地時,張儀與秦王卻說隻給五裏,將楚懷王著實戲弄了一番。懷王氣惱不過,也不聽陳軫、屈原的勸告,出兵攻秦,大敗而歸,喪師失地,為天下所恥笑。

涇陽君拉下臉:“吾乃秦王弟,貴為涇陽君,難道說謊不成?相國如果不信,隨在下一同回秦國,當麵去問秦王、穰侯好了。”

“張儀當年還是秦國的堂堂相國呢。你秦國連楚懷王、孟嚐君都敢扣留,還有誰不敢扣的呢?”樂毅譏諷道。

“你!平原君任秦相一年,不是平平安安回來了嗎?”涇陽君似乎很生氣,“你竟敢如此譏諷吾王和穰侯。趙王、平原君,吾王、穰侯若以十五城也換不到和氏璧,這秦、趙兩國還何言兄弟之邦?哼,我回去如實稟告秦王、穰侯就是。”

平原君輕咳一聲說道:“涇陽君切莫急嘛,就算秦王、穰侯以十五城換和氏璧是真的,可吾王對和氏璧情有獨鍾,仍不願換,秦王、穰侯也不會強人所難吧。”他不願意惹這位秦使太過生氣,想把氣氛調和得緩和些。

“這,平原君你去跟秦王、穰侯說吧,我為秦使,已將秦王、穰侯求玉之意轉告趙王。十五城都不願換,還想用什麼來換?莫非想要三十城、五十城?”涇陽君翻著白眼,嘟噥道。當他的目光觸及春申君時,春申君竟然嚇得渾身一哆嗦,燕國、齊國使者更隻是像傻子一樣,怔怔地看著他。

繆賢舔了舔嘴唇,想說什麼,卻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吭不出聲來。

趙王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骨又弱,先是楚國的春申君要用五千金來換回和氏璧,就惹得他老大不高興。那是楚國,板著臉訓斥他一頓,也無不可。然而這個秦王使者涇陽君用十五城來換和氏璧,威逼利誘,連哄帶騙,也隻能跟他好言相解說,萬不可鬧翻了臉。秦王和穰侯,一個狠似虎,一個惡過狼,如何得罪得起?可這和氏璧又實在是舍不得,再說秦王拿十五城來換,那真是請鬼看病——鬼才信啊。可如不答應,秦王和穰侯會善罷甘休嗎?趙王心裏七上八下,折騰得五髒六腑都挪了地方,又像有一把刀在他心裏絞割,突地一聲驚雷炸響,驚得趙王心突突地直跳,隻覺得眼前的涇陽君慢慢地變得模糊了,一切都好像在晃動不安。趙王隻覺得天昏地轉,支撐不住,身子向一旁歪倒。慌得站在他身旁的繆賢等侍女連忙扶住,繆賢急得大喊道:“快傳太醫,大王昏了。”平原君、樂毅也都手忙腳亂地過來幫忙,宮殿裏頓時亂作一團。

涇陽君看看眾人,見春申君等燕國、齊國使者已嚇得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莫敢仰視,那一刻覺得自己像一位得勝的勇士,嘴角上浮起傲慢的微笑,大踏步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