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崢嶸11(2 / 3)

趙王乘輿,平原君陪侍一側,在繆賢領著大隊官宦的護送下,往趙王城東南的露華台走來。露華台的地基高達十丈,趙王從輿車上下來,坐進一張椅子樣的步輦,前後左右都由身強力壯的軍士抬著,順著那長長的台階一步一步地爬上露華台。到達露華台頂端時,繆賢等人一個個都已經氣喘籲籲了。隻有樂毅和楚國的春申君等在那裏,見趙王進來,兩人一齊伏地行禮。趙王落座停當,春申君叩頭道:“楚國使者黃歇拜見趙王,祝趙王康泰,趙國平安,祝平原君侯安康。”

趙王輕咳一聲,應道:“平身,賜座。”春申君起身,落座到一旁的位子上。他這一起一坐,渾身的玉佩叮叮當當地響個不停,趙王好奇地打量他的衣服。見黃歇一身華服濃彩重錦,束發的玉笄,類似女人所用的。又有些區別,顯得粗長些,兩端都露在外麵,瑩白搶眼,柄頭上還綴著三顆閃亮的黑色玳瑁。黃歇微微發胖的身軀,顯得雍容富貴,略含笑的麵容紅潤,隻是眼睛有些泡腫。腰間係著一粒滾圓的玉球,足有雞蛋般大,那玉球裏麵又透雕著一個小玉球,稍有晃動,便發出悅耳的叮當聲。再看他那身衣服,滾邊上都鑲綴著一塊塊的小玉佩片,有瑩白,有微紅,有蛋黃色,有褐色等五顏六色,五彩斑斕,間或還點綴些小圓珠,也分不出是珍珠還是玉珠,怪不得覺得這露華台比往日裏要亮些呢。當下就想,楚國遭秦國割地掠城,偏安一隅,使者黃歇都能有如此華麗的服飾,不知楚王的衣服又是何等的華姿?也難怪楚國能出產和氏璧這樣的天下無雙的寶玉。

“楚王可好?貴國的章華台可建好了?”楚靈王時在郢都建了一座高樓章華宮,人若上去中間須歇三次,又稱三歇宮,可惜被秦國攻破都城,白起一把火燒掉了。楚襄王逃到陳壽定都,又仿照郢都的章華宮建一座章華台。

春申君笑容可掬,“回大王,章華台去年秋天已經完工,比當年的章華宮還高一層。”

一旁陪坐的平原君白了他一眼,他對春申君那一身華服已經看不順眼,又聽他這麼說,分明是在炫耀嘛。他又看一眼樂毅,樂毅垂目靜氣,毫無反應。平原君按捺不住,說道:“想當年楚靈王曆時五載,耗盡楚國山中八尺之木,建成天下第一高樓章華宮,唉,卻被秦國無名小卒一把火燒個精光,令人扼腕歎息啊。但願貴國如今這章華台能世世代代永保平安。”

春申君聽出平原君的譏諷,他心想,你趙王故意要在露華台接見天下使者,不也就是在炫耀?而這隻能心領神會,春申君隻笑了笑。

“使君可有何事?”趙王隨口問道。

黃歇清了下喉嚨,正色道:“在下奉楚王之命,特為趙王祈福祝壽。”

“嗬,難得楚王對寡人的一片好心呀。”趙王坦然地說道。

黃歇眼朝眾人掃過一圈,又咳嗽一聲道:“如今大王之國已是天下最為富饒之境,各種物華天寶,都聚集到邯鄲來了。臨行前,吾國前上柱將軍、令尹昭陽之子——昭雎將軍,托在下一事欲求大王。”

樂毅一聽,暗想昭雎有什麼事要求趙國呢,正視黃歇道:“春申君這次出使,是楚王所遣還是昭雎所遣?”

“當然是楚王所遣,隻是,昭雎將軍私下所托,在下也得轉告大王呀。” 樂毅的臉始終保持著嚴肅:“既是如此,吾國大王還要接見數國使者,昭雎之事,請春

申君待會跟在下講,由在下轉告大王吧。”春申君有些急,說道:“這?在下既已見著大王,還是在下親自對大王說吧。”“嗬,昭雎之事如此重要嗎?在下身為相國,代為轉告還不行?”樂毅堅持道。平原君笑道:“樂相國,今日時間還早,那三國使者也還沒到,就讓春申君說吧。”趙王對平原君的話也點頭表示讚同,樂毅隻得作罷。春申君不再猶豫,說道:“昭將軍聞聽趙王得了和氏璧,特求大王將其物歸原主,發還

昭將軍,昭將軍願出重金購回和氏璧。” 春申君的話一出口,立即讓趙王、平原君二人傻了眼,一時愕然。黃歇進一步說道:“趙王、平原君侯,和氏璧乃是當年楚威王為砥礪柱國將軍,昭陽領

六國兵馬西向伐秦而賜。柱國將軍奉璧出征,逼迫秦惠王撤軍於函穀關內,魏、韓、趙國得以轉危為安。此事大王一定不會忘記吧。可恨的是,那年賞玉會上,卑鄙小人張儀恩將仇報,竟將和氏璧盜走,昭陽令尹為此憂疾而亡。今昭雎將軍乃昭陽之後人,素聞趙王、平原君乃賢君明士,聲名傳揚天下,一定會深明大義,成全昭將軍的心願,以慰昭陽令尹在天之靈。故托在下央求大王、平原君能讓和氏璧重回楚國,昭將軍願出五千金購回。”

其實賞玉會上,和氏璧為誰所盜,已成千古之謎,張儀是被懷疑而被打得半死,這才離開楚國,轉投秦惠王。後來更將楚王等君臣欺騙得七葷八素,江山顛倒。楚國人對張儀無不恨得咬牙切齒,所以認定是張儀偷了和氏璧去秦國,因獻和氏璧而被秦王重用。現在和氏璧雖在趙國出現,但這仍然改變不了楚國君臣對張儀盜璧的定論。

“哼,願出五千金者,隻怕不是昭將軍,而是楚王吧!”樂毅憤然怒斥道。春申君尷尬地笑道:“相國猜錯了,實在是昭將軍所請,隻是楚王也很同情昭將軍購回

和氏璧,以告慰楚國的列祖列宗。”又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可憐相。此時,燕國使者、齊國使者、秦國使者涇陽君都進來了。三人無聲地跪在後麵。繆賢伺候在一旁,看了看趙王、平原君沉吟不語,生怕他倆鬆口,搶道:“春申君所言

差矣,和氏璧乃在下重金購得,獻給大王,莫說五千金,就是五萬金,也不賣!” 春申君心裏冷笑,再怎麼著,也輪不到你這個閹官說話,但強裝笑臉道:“在下正要向

繆卿打聽,這和氏璧是從何人購得?花了多少金呀?”繆賢嗤之以鼻,哼道:“無論多少金,都不賣!”春申君仍舊苦苦央求道:“大王、平原君,吾國自和氏璧失竊以來,昭陽將軍憂心過度,

一病不起。鬼張儀更三番五次欺騙吾先王,害得吾國喪師失地,幾近亡國。這和氏璧乃楚國先民卞和三次晉獻,雖屢遭頓挫,仍忠心事王,其心其誌,感動天地。吾國上下都深信,這和氏璧乃天賜吾國的寶玉,可使吾國上下齊心協力,以抗強敵。若能歸還吾國,則是吾國上至君王、昭將軍等,下至百姓們的一大福音啊。還望大王、平原君侯能體諒吾國君臣們的渴望之情,將和氏璧讓與吾國收藏。”春申君講到動情處,眼裏已閃著淚花。他原要講如何抗擊秦國的,可看見涇陽君進來了,隻得改口說“以抗強敵”。

涇陽君聽見春申君竟也是來要和氏璧的,打心眼裏佩服穰侯的鬼主意真能讓楚國蠢蠢欲動。隻是沒想到春申君竟能將和氏璧說得對楚國君臣如何重要,又如何盼望,心裏止不住冷笑楚國這幫君臣們的不自量力,又對秦王和穰侯索要和氏璧的判斷打心裏佩服,故意連連咳嗽、喘氣,弄出聲音來,好像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趙王不做聲,心裏打定主意,任你春申君如何哀求,這和氏璧是絕不會交給你楚國的。平原君是個賢明君子,不得不有所表示,但他深知趙王是不可能讓出和氏璧的,想了想,說道:“春申君言重了,這和氏璧不過是一塊玉璧,有什麼可特別的呢?貴國出產的珍貴玉器流落天下的何止千萬,又何必對這和氏璧說得這麼神乎其神的,此事不必再多言了。”

樂毅見春申君隻是一味央求,說得誠惶誠恐的,也不好再嗬斥他。在他看來,管你和氏璧也好,趙氏璧也罷,再怎麼稀罕,也隻是一塊玉璧,實在不值得做君王的這麼看重。心想:當初楚國君臣如果尊賢重才,不冤枉張儀,或是重用陳軫、屈原,也不至於被張儀、秦國害得如此淒慘,又想起燕昭王千金買馬骨以求賢的舊事,深歎天下賢明君主實在是太少了。勸說道:“黃使君,卞和三獻玉璧之事,早已名垂青史,此事當取其意才是君王治國、獎掖人才的本意,而非得其璧才行呀。”樂毅語重心長,“當初貴國如果不因和氏璧被盜之事,結怨張儀,或是不再相信張儀,又何至於被他欺騙得災禍連綿?春申君也是天下名士,應當知道,一國之危,不在於失去什麼和氏寶璧,而失去賢才能人,才是事關國家社稷存亡大事啊。”

春申君被樂毅一席話說得麵紅耳赤,但他仍不願放棄:“樂相國所言,本使君已牢記在心,但和氏璧乃吾國寶物,不管如何說,還望貴國君臣能歸還吾國。”

趙王已不耐煩,拉下臉道:“春申君不用多說,這和氏璧寡人不願讓出的。三國使臣前來何事?”趙王向燕、齊、秦三國使臣招呼道。

春申君厚著臉皮坐在那裏不願告辭。宮殿裏吹進一股子冷風,坐在上首的趙王全身竟打了個寒戰。外麵天空又被烏雲遮住了,隱隱約約還傳來了雷聲,這春天的天氣說變就變!

燕、齊兩國使者雖然先到,但有秦國使者涇陽君在,如何能輪到他們先開口?所以大家都退後讓涇陽君先說。

涇陽君也不客氣,伏地拜道:“秦國使者涇陽君拜見大王、平原君侯、樂相國。”

“平身賜座。”趙王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