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崢嶸3(1 / 3)

第二章公孫訪玉,呂陶公賣乖移花接木,繆賢邀君寵

這天上午,店門剛開不久,呂不韋才要溜出門,便被呂陶公叫住了:“你又要去哪裏?”呂不韋裝笑道:“爹,昨天夏公子說他家得了一卷新書,我想去借來看看。”“不行,今天哪裏也不能去。”呂陶公訓斥道。呂不韋頓時蔫頭耷腦,抬眼一看,見父親的老友李經正朝這邊走來,便招呼道:“爹,

你看,李大夫來了。” 呂陶公心裏盼著繆賢派人來,轉身看,卻是自己的老友李經,原中山國的李大夫來了,呂陶公到門口迎住道:“喲,李大夫,請屋裏坐。”

“哦。”李經胖胖的身軀,一身灰布衣服,腰間係著一塊白玉圭,嘴上謙遜地說道,心裏卻是另有一番滋味,他七歲世襲了中山國大夫,然而不到五年,中山國被趙武靈王滅了,身為貴族大家,也被趙國強遷到邯鄲,轉眼都四十年了,昔日中山國任大夫那錦衣玉食的貴族生活,在他記憶中已模糊得隻剩下這個虛名頭銜。但他內心的留戀,明眼人單單從他腰間那塊發黃的白玉圭就知道了。因而,隻要有人稱他“大夫”,他還是感到樂意和欣慰的。

“今日怎麼舍得光臨寒舍?”呂陶公見他吃力地落座下來,關心地問道。李經笑道:“再過兩個月就是女兒的婚期,如今再不濟,也得給她添置些嫁禮玉飾,咱不能沒了禮製呀。”“嗬,恭喜恭喜。”呂陶公笑嘻嘻地祝賀道:“這是你家的老幾?不知親家是邯鄲城裏的

哪門貴府?”

此時,呂不韋見父親與李經聊得起勁,悄沒聲息地從父親身後溜出來,仆人們裝作沒看見,任他去尋那幫高朋闊友。

“這是大女兒,大兒子在東門守著城門呢。小女兒還小。”李經漫不經心地應道。

“噢,是東門那個李校尉?”呂陶公試探問道。

“哎,也算沒白認得幾個字吧。”比起自己的大夫銜,一個守門的小小校尉,相去十萬八千裏,李經對兒子這個職位很不滿意。

“親家可是邯鄲城裏的?”

“不是,是中山都靈的。”

“中山都靈?想必是大夫的故友知交嘍。”

李經搖頭否認道:“不是,中山如今早沒有了故友。那年城破,中山一班親貴戰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像我這樣被遷走了,有些更遷到胡、代等地。”想起趙國對中山國的這幫舊權貴的迫害驅散,李經心頭頗感悲憤,然又無可奈何。“親家姓古,祖上曾隨趙襄子守過晉陽,打中山時又立了戰功,便封在中山都靈,有千戶采邑,現任著都靈郡副使尉。”

“好呀。”呂陶公輕聲讚道,“不韋,把上好的玉佩、玉飾拿來。嗯?公子又走了?”回頭看時,才發現呂不韋又不在了。

“老爺,公子說過要去會夏公子的嘛。”季樸答道。

“行了,”當著客人的麵,呂陶公不好發作,“去把玉珠、玉扣、玉鐲、玉環、玉簪等挑上好的都拿來,讓李大夫好好挑選。”呂陶公說話間,見一個府衙官員已經站在自家店門口,待看清是趙王宮內府大夫公孫乾時,連忙起身去迎接,“喲,是公孫大夫,失迎失迎呀。”

公孫乾正是繆賢的手下,進門時聽見呂陶公說什麼“李大夫”,以為是同朝的哪個大夫,見是中山國的李大夫,內心很是蔑視。因趙王有對中山國的故舊貴族實行壓製的規矩,背著手、板著臉道:“這位李大夫是哪個衙門的,我怎麼不認識?”

李經的目光隻瞧著公孫乾腰間那一晃一晃的青玉獸佩,知道是誰來了,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賤民李經,豈敢妄稱大夫,豈敢,豈敢!”一連聲賠不是道。

呂陶公也趕緊賠著笑臉,躬身施禮道:“適才是玩笑話,忘了趙王的規矩,請大人不要見怪。請裏屋坐。”一邊說一邊揣摩著公孫乾的來意。

公孫乾拿眼角瞟了一眼李經,打鼻孔裏哼了聲,背著手踱進裏屋去了。李經哪還有看玉的心思,提了衣襟,躬身逃似的去了。

公孫乾雖說是繆賢的下屬,但跟著繆賢這樣刁鑽古怪的主官,他可並不怎麼輕鬆。今日繆賢隻是叫他去黃垠處看看,但黃垠那裏的確沒有幾件像樣的東西了。為這,公孫乾還把黃垠狠狠地冷嘲熱諷了一番,弄得黃垠既氣惱又懊喪。公孫乾想著反正趙王要購一大批玉器的,何不到呂陶公這裏來看看呢?興或能有些珍奇玉玩。這邊也與呂陶公先遞個信,得個人情,那邊也好向繆賢、趙王交差。所以一進來,便端起架子,把李經給攆出去了,便是要呂陶公懂的這個意思。呂陶公當然知道這些,但他想著有了送給繆賢的那兩顆玉珠,並不把公孫乾當回事,暗自高興之中,也譏笑這個公孫乾真會裝腔作勢。不過幾十年的曆練,呂陶公麵上的笑容還是很和藹:“公孫大人光臨敝店,在下深感榮幸啊。”

“嗯。”公孫乾毫不客氣,大大咧咧地說道,“聽人說你這有些上等的好玉,敝職奉著趙王采買的使命,也得四處看看。倘若真有什麼好的玉玩玉器,也好稟明趙王,收入宮中,藏入內府才是正經去處呀。”

“哦。”呂陶公高興地一嘻,“大人過獎了,敝店本小利薄,寒室陋器,如何入得了趙王和大人的法眼,平日裏也全仗著大人們多多關照。大人為趙王盡職盡責,一心搜羅天下至寶,令人敬仰啊。”

公孫乾聽了這話,微皺眉道:“喲,平時喜好自吹自擂的呂陶公今日怎反倒謙虛起來了”。呂陶公知他是取笑自己,賠笑道:“公孫大人麵前,小的幾時敢造次,咱們經營珠玉,最講究的就是一個誠字啊。真正好的東西才敢拿出來給大人過目啊。”公孫乾接著說道:“嗯,古人說‘天子藏珠玉,大夫藏金銀,百姓藏黍帛’。當今天下,齊國被打得七零八落,連臨淄也被攻陷五年。幾十代齊王積攢下來的家底,被騎劫抄了個底朝天,全都掠往了燕國。楚國也被秦人撥了郢都,當年號稱天下第一高樓的章華台也都付之一炬,多少稀世珍寶毀於一旦。秦國人隻知道造弓製箭,全不識得奇珍異寶。當今天下,還有哪家諸侯的藏玉能同趙王相比?”

呂陶公點頭道:“那是呀,邯鄲城裏有誰不知大人一片忠心為趙王收羅奇珍異寶,趙王的哪一塊寶玉上沒有大人的功勞?”

公孫乾雖被撓著了癢處,臉上仍露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這幾天,趙王吩咐下來,要置辦些玉器玉玩,好賞人呢,繆大人便叫下官去黃垠處看看。雖說他那裏也有些,但今兒高興,順便也到你這來瞧瞧。可有什麼好的美玉呀?”

公孫乾說的是實話,可呂陶公聽起來卻很滑稽,心想:連討債的屠駒都看不上了,黃垠還能有什麼好玩意?隻怕是繆大人吩咐到我這裏來,你卻故意抬出黃垠來要借機敲詐我吧。想到這,呂陶公裝作誠惶誠恐地說道:“在下受大人關照真不知如何報答啊。前些天繆大人還發話來,說是不好的東西切不可魚目混珠。若被趙王發覺,便有欺君之罪。在下這幾天的確也沒有什麼好的玉佩玉飾拿出來與黃垠相比,不敢欺蒙大人。”

“哦,沒有?”公孫乾似信不信的,注視呂陶公的臉片刻,又轉眼看了看四周,可惜這屋裏四周皆是空白的灰牆,什麼裝飾都沒有,最後目光落在門外的空地上,不免有些失望道,“也是,如今世上哪有那麼多珍寶珠玉。既如此,你在市井之中,多留些心。若有好的,便來給我報個信。”

“這個自然,以後還仰仗大人多多關照呀。”呂陶公見時機已到,話鋒一轉道,“對了,大人還真提醒了在下。前些天,幾個楚國的友人帶了些器皿珍玩珠玉,說是從楚國、齊國收購來的王宮之物,寄放在小人處,托小的代沽。他們去了燕國,月餘便會回來。若是小的不能給他們代沽了,他們便要帶到秦國去。東西我也還沒有細看,大人要看看嗎?”

“哦?才說沒有,怎又冒出來了?拿來看看。”公孫乾本不想看,聽說是楚、齊兩國的王宮之物,又來了興趣,心裏暗罵這個呂陶,搞什麼鬼名堂。

呂陶公嬉笑道:“哎,因是朋友寄賣的,定的價也貴,在下也沒太放心上。若不是大人來,我還真懶得張羅了。”

說著呂陶公起身進裏屋去。不一會兒,便帶了兩個夥計,三人懷裏都抱著一堆黃絹布包,放在桌上。滿滿一桌子,足有二十來件。公孫乾驚訝得直皺眉。

呂陶公挑了個最大的絹布包打開來,一隻精美的漆匣呈現在公孫乾麵前。朱紅漆身,上繪七彩流雲紋,鑲在邊角上的包釘連著蓋扣金黃鋥亮,一看便知乃真金所製;打開來看,內蓋上鑲嵌著一塊銅鏡,邊上也是鑲紐花紋,光潔明亮,底盒四周都用上等絹布襯著,放著一隻金玉簪,金玉簪上鑲嵌著七顆小玉珠,五顏六色,像是連著的七顆小星星。這個漆匣本是盛放那兩顆玉珠的,那兩顆玉珠送給了繆賢,便將這個金玉簪放進來,使得這支本身價值不菲的金玉簪,更添了一份王者之氣。呂陶公見了,頓時一個驚詫:“哎呀,友人說這些都是楚國王宮之物,我還不信。今日細看,果不其然。”

公孫乾暗歎,黃垠那些破爛存貨,全部加起來也抵不了這支金玉簪。一邊細看,一邊問道:“這個漆匣玉簪多少錢?”

“友人還說是楚懷王送給鄭袖寵妃的。”呂陶公繼續眉飛色舞地說道,“這恐怕不實,但是宮中之物當不假。友人出價兩百金,我怕貴了難沽,勸他讓到百金呢。”

再過兩個月就是趙王威後的生日,能購得此物獻給威後,確是一件美事。再將其他的小包打開來看,件件精美,樣樣稀奇。饒是公孫乾管著趙王宮裏的內府,各種各樣的玉玩見得多了,也不得不暗暗稱奇。按呂陶公報的價錢算下來,全部買下,竟要千金!“呂陶公,這

些東西竟要千金,也太貴了吧。”

呂陶公淺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都是友人自己定的價,我還要他壓低了許多呢。”

公孫乾將信將疑,一件一件地細看,覺得自己以往采買的東西都沒法同這些東西比——要不就是樣式不同,要麼就是質地不一樣,再或是大小不匹配。玉玩珍寶,就是這樣,一樣東西一個價,相互之間,實在難以比較。想砍價,卻不知從何砍起。呂陶公在一旁指指點點,說這一件是楚國的,式樣厚重,同以前哪一件有些相像,但質地又不同;這一件又是齊國的,樣式特別的輕薄。公孫乾聽得雲裏霧裏,不知所以。

兩人正說著話,聽見外麵嘻嘻哈哈的笑語聲:“呂兄真會說笑。好啦,把你家的什麼鄭袖妃的金簪拿來看看。入得了我的眼,我便要買來送給我的楚夫人。”呂陶公一聽,便知是呂不韋帶著他的契友夏布莊的夏公子回來了。

“公子輕聲些,公孫大人正在裏屋呢。”季樸見兩人肆無忌憚地大聲喧嘩,忙製止道。

“公孫大人?可是趙王宮采買的那位?”夏公子毫無所謂,仍舊大大咧咧地嚷道,“我正要拜見他呢。”話音未落,自個兒已經闖進來。

“公孫大人受夏莊一拜。”夏公子從從容容地衝公孫乾施禮道。

呂陶公被夏公子的魯莽嚇了一跳,正擔心公孫乾像先前作踐李經一樣發威,將他攆出去,沒想到,公孫乾幹笑道:“你這個夏布頭,放著布莊不管,跑這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