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2 / 2)

也因為這樣,之前父親幾次叫我去聽戲,都找各種理由脫逃掉了。

大年初四那天,因為上午陪父母散步路過那條小巷,才百般不情願地被拖進去。“演出下午才開始,我就是讓你來看看,民間的戲班到底什麼樣子。”父親這樣說。

“戲院”門口的牆上有一塊黑板,上麵用白色粉筆字寫著“今日上演《庚娘殺仇》”,下麵是一排演職人員名單。門大開著,裏麵黑洞洞的,空無一人,我們便走進去看看。這樣的演出環境,與我想象中的“戲院”相差太遠,尤其是看到油彩顏料——每天用這個化妝,不會傷皮膚嗎?

正看著,忽然有個清瘦老人從門邊的小屋裏出來。他穿灰色舊毛衣,卡其布褲子,明明天氣晴朗卻腳蹬一雙雨靴。這身打扮乍一看像個鍋爐工人,隻從神采奕奕的眼睛以及走路時輕盈的步態才隱約顯露出練家子的功底。

我聽見爸爸同他打招呼,特地用大嗓門:“侯團長,我帶女兒過來看看!”

圖2 七十七歲的武月戲班班主侯武郎

老人和善地笑著,手上沾著好像爐灰的黑色粉末。

現在是中午十一點多,離下午兩點演出開始還有兩個多小時。他先過來把小屋中的爐子生起來,準備燒開水。他雇了一個老太太給觀眾倒茶水,但其他的雜活還是自己幹。

他坐在戲台上,垂著腿和父親聊天。

“最近人多嗎?”

“過年這幾天稍微多些,每天四五十人吧,少的時候二十幾人。”

一個座兒四元錢,還贈茶水一杯。稍貴點的三泡台,八元一位。啤酒三元,另有便宜的小玉糧酒六元。十五元的漢武禦酒,是這裏最貴的消費品。門邊掛著十幾匹紅色被麵,是用來讓觀眾犒賞自己欣賞的演員,在演出過程中遇到特別精彩的段落,就把紅被麵獻上去在演員或是樂師麵前擾一下,一次五元,稱作“掛紅”。大部分觀眾是農村的老年人,從數公裏以外的村裏趕來。他們通常都要四元的茶水,一直坐到下午四點半散場,再坐末班公交車,或騎車、騎摩托回去。不遠處街上的小餐館裏,最便宜的一碗麵條的價格是七元。“就這樣,對他們來說還是貴,都是底層老百姓,有的子女還不給錢。”有一次,一位老戲迷因為隻有一塊五毛錢,不好意思地在門外麵遊蕩,被侯爺看到了,二話不說請進來。

與此相對的是場地的租金和演職人員的工資。電影公司的放映廳,雖然位置偏僻,一年也要收取一萬多元租金。此外,還有廁所使用費(1900元/年),以及外來串班演員住宿租金(1800元/年)等。侯爺和他老伴謝月玲常身兼數角,省下一筆演出費,但仍須支付其餘演職人員的工資,雖然工資微薄。一名盲人板胡樂師每場的演出費是二十元;一名鼓師和兩名主要演員每場十五元;其餘人員每場十二或十三元。

我一直在一邊不動聲色地聽,到這裏忍不住脫口而出:“那要是人少,收入根本不夠發工錢怎麼辦?”

老爺子看我一眼,把手一攤:“就隻能自己貼了。”一般來說,每場次觀眾少於六十人,就要虧本。侯爺因為是離休幹部,退休金還略高些,加上老伴的,日常開支倒是足夠,但如果要倒貼戲班,就很勉強。“每月貼兩千元,是我的極限了,超出這個數字就真沒辦法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