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橫亙了很久,久到沉默著的徐鱭快要忘了呼吸。
“難道我們就為一己私利,扼殺人才?”有人提問的聲音,提醒了他,人是需要呼吸的。
“不,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們個人,上麵也有這個命令,因為徐鱭可以說是戰爭的必勝武器。現在他在我們國家當然是好……可是另外兩股勢力也不是瞎子聾子,翁鱉島一役以後,在這附近已經查到了兩個偷渡進來企圖綁架徐鱭的外國組織。並且,現在還有很多國家在打這方麵的主意。試想一下,如果徐鱭被綁到其他國家,戰爭將會是個什麼局麵?國家的命運不能開玩笑,不能有萬一。所以,我們迫於無奈隻有殺了他。之後,我們隻要嚴守截音和螢火,我們就永遠是世界霸主。”軍事部長闔上雙眼,回答冷冽,麵上不帶絲毫感情。
這些對話,就算徐鱭再笨也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何況他是一個聰明人。然而,此時聰明毫無用處。腦子和心靈,始終不是同一個地方。
他沒有流淚。麵對又一次的被拋棄,他已經流不出淚了,隻有再度去習慣無助、失望和悲傷,以尋求麻木的快感……
恒久凝滯的時空其實瞬息而過,議會的人員全都離開了。把箱子打開的,是長發和金發的少年。這是早就預謀好的事情。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徐鱭的臉上沒有一點波瀾,目光空洞。
“你想什麼都不知道就和這個世界說拜拜嗎?”金發少年口裏不屑一顧,顫抖的雙手卻仿佛恨不得抓著徐鱭的領口,把他直接拎起來摁到牆上。
徐鱭抬頭,眼神迷離,空蕩蕩的目光落向金色額發下的怒容。充血怒容對麵的臉,沒有一點血色。徐鱭的聲音很累:“在痛苦中漫無目的地晃過幾十年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不如過上幾天快樂的日子,哪怕虛假的也好,什麼都不知道也好……”說不下去了,聲音蒼白無力。
“你,你……”金發少年氣憤得口齒不清言語不能。
“能理解。被折磨夠了,徘徊夠了,所謂價值也淡漠了。從而即便是假的夢也好過真真現實……”長發少年的雙眸裏溢滿了寧靜,就像是悲憫眾生的神,散發出淡淡的光輝。
徐鱭渾身簌簌發抖,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他的話簡直就是他的側影。
似乎不願意被繼續解剖下去,徐鱭用費盡力氣裝出來的冷硬,毫無分量地打斷了長發少年的話:“目的?有何目的?直說!”
似乎還想解釋,但很快放棄了,長發少年深吸口氣,繼續道:“好吧。我們希望你加入我們組織,但這不是所謂目的。我們做這些,僅僅隻是為了讓你知道真相,好好地活……當然,我們也帶著一顆真誠的心發出邀請。至於加不加入你有選擇權。你不肯,也可以去外國,但是要小心類似的事情。”
“那放開我。”渾身依然蜷縮,徐鱭的聲音悶在雙膝之間。
長發少年深重地看了看死屍一樣的徐鱭,驀然回頭。
“雷緒,解開吧。我們走。”
金發少年雷緒聞言遲疑了一下,旋即上前解開徐鱭手腕上的光鏈。然而束縛剛解開,徐鱭眼中立刻海嘯掀天。他翻身躍起,後撤一步,茫然還留在臉上,陰狠卻已經在眼底翻湧。具象化的水蔓浪花,蛇舞龍遊般地向前麵的長發少年席卷過去。隻是長發飄掠的少年連轉身的動作都沒有,任由這些冰冷的龍蛇纏過全身。
“你!恩將仇報!”雷緒失聲喝道。
“你最好不要多事,否則……”話音仿佛空穀裏的風,徐鱭走向長發少年,要挾般地抬眼。
“龍嵬小心。”雷緒眉頭緊鎖,身子前傾卻沒有上前。
長發少年龍嵬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一貫下沉的唇角,一貫上揚的眉眼,平平淡淡地開口:“放心,他不會把我怎麼樣。”
徐鱭五指抽搐,寒聲道:“你認為我不能?”
“你不會。我們都是品味過孤獨的人,是不會主動拒絕朋友、背叛朋友的,更不會主動走進那個孤獨的隧道、傷痛的深淵。”說到這裏,聆聽著的徐鱭低下了頭,仿佛是被說中痛處。
龍嵬的眼神中浮現著看透的平靜,坦然地接著說:“同樣的情感,同樣的力量,同樣的遭遇;注定我們是朋友,否則……就是敵人。我希望多一個朋友,少一個敵人。我們是舉杯共飲,還是兵刃交接,你要選哪個呢?”聲音一聲更比一聲高,像是激昂的樂曲。
懸崖絕壁邊十五歲的少年,麵對光輝萬丈的神的援手和天籟唱誦的神的救贖,他有拒絕的理由和可能嗎?
很顯然,沒有。
裹卷神的水浪龍蛇,一時間變成了茫茫天光中的妖魔,分崩離析。神走到少年跟前,從金發侍者的囊包裏摸出古舊的青銅酒鼎和暗褐的玻璃酒瓶,滿溢一杯琥珀色的佳釀,呈在少年眉前,唇齒翕動:
“這戰場的傷,你有膽同我一杯飲下嗎?”
取過酒鼎的少年仰頭灌下,徜徉出聲:“就算是杯子裝不了的,我也能一樣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