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一個下午，謎團解開了。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沒事在小區裏瞎轉悠。說是巡邏，其實是在傳達室裏呆久了，出來走走，順便給小區業主一個認真負責的好印象。
柳倩兒就坐在小區草地邊的木椅上，捧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夕陽漸遠，披著一層金色陽光，柳倩兒顯得越發楚楚動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臉上淡黃色的纖細茸毛。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她身後，低下頭，窺視著她。她看得很專注，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的我。
“在看什麼書？”我輕聲問道。
“啊！”柳倩兒嚇得突然跳起來，撞在我身上。
“原來是你！”看清我的模樣後，柳倩兒重重地吐了口氣，嗔道：“你這個小保安，怎麼像個賊似的，一聲不響就跑到人家背後。”
我苦笑著解釋：“我開始叫了你，你沒聽到。看你看得這麼認真，好奇心起，想看看你在看什麼書。”
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書。再次碰到她的手，仿佛觸及到細微的電流，有一種說不出的酥軟感覺。
《紅樓夢》？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時代，到處都是新新人類，竟然還有看《紅樓夢》看得這麼入神的年輕女孩。
“怎麼了，不可以嗎？”柳倩兒仰起頭，小嘴撅得很翹，似乎很不服氣，“論文學價值，《三國》還排在《紅樓》後麵呢。”
“嗯。”我沒有和柳倩兒爭辯。
“給我！”柳倩兒伸手去拿我手上的《紅樓夢》，卻被我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撥開。她沒想到我會反抗，站立不穩，身體前傾，整個人撲倒在我懷中。
香氣繚繞，說不出的柔膩。一直被壓抑的原始欲望突然被引誘出來，好想緊緊地抱著柳倩兒，輕吻她誘人的小嘴。
“放手啊！”柳倩兒仰著頭，秋水般清澈的大眼睛望著我。
我避開她的眼睛，看到四周有些業主好奇地望向這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輕輕地放開柳倩兒。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
柳倩兒沒有說話，低著頭，用手去撩撥黑亮的長發。她的臉，泛起了淡淡的紅暈，特別好看。
“我得回去了。”柳倩兒始終沒有抬起頭，轉過身子，慢慢地走向B座。
“等一下，你的書！”我疾步跑過去。
柳倩兒回過頭，詭譎地笑了笑：“先借給你看，過幾天再還給我。”
我搖搖頭，心中暗自好笑。四大名著，唯有這本《紅樓夢》最不討我喜歡。我總覺得，這本書，是那個潦倒世家子弟晚年的幻想世界，太多胭脂氣，不適合有抱負的男人看。
正想著，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從我身旁駛過，駛到了柳倩兒身旁。車門打開，聽到一個老男人的聲音：“倩兒，上車！”
語氣是命令式的。
柳倩兒的臉色明顯不自然起來，遲疑了一下，還是彎著腰鑽進黑色小車。
我偷偷瞥了眼車裏的男人，五十歲左右，五短身材，胖嘟嘟的，圓圓的臉，肚子也凸了起來，倒是很有福相。
這個老男人，和柳倩兒是什麼關係？
父女？不像。
老男人關上車門，重新開動黑色小車，問了柳倩兒一句：“他是誰？”
“一個新來的小保安。”柳倩兒淡淡地說，臉上沒有任何一點表情。
我有些失落，突然間仿佛被什麼東西抽空了般，滿懷的歡喜和浪漫一下子全部消失，隻剩下無盡的惆悵。
有氣無力地回到傳達室，渾身開始發冷。這時，我才注意到，外麵又開始起風了。
這些年，B城的環保是越來越差了，以前是幾年一次沙塵暴，現在是一年幾次沙塵暴。盡管如此，全國各地的人還是拚了命往B城擠，好像在B城就高人一等似的。
匆匆吃過晚飯，我開始翻看攝像頭記錄下來的錄像，尤其是靠近B座門口的。果然，我發現那輛黑色的小車每隔三五天就來一次，停到B座門口。車主就是我剛才看到的那個矮胖老男人，挾了個黑色皮包，頗有點派頭，可能是某個單位的頭。
讓我傷心地是，從錄像來看，老男人和柳倩兒的關係曖昧，上樓時摟著柳倩兒的腰，臉上總是露出很淫蕩的壞笑。
垃圾！我恨恨地罵了聲，心裏用更惡毒的語言詛咒老男人。
罵歸罵，可生活終究還是要繼續的。我披上大衣，拎了個手電筒和電棍，準備出去巡邏。這種天氣，很容易引來盜賊們的光顧。
這時，有人在外麵敲門。
開門一看，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開著輛破桑塔納。顯然，他不是小區裏的人，看到我也滿臉的諂笑。
“同誌，你好，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事？”我有些警惕，放下手電筒，卻依然拎著電棍。這年頭，世道不好，多長點心眼沒錯。
中年男人擠進傳達室，臉上不斷假笑得，笑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同誌貴姓？”
“免貴，姓戴。你有什麼事？”
“哦，小戴，你好，這是我的名片。”他從錢包裏掏出張名片給我。
我瞄了一眼，是B城某知名報紙的記者，姓何。
“記者？”
“嗬嗬，混口飯吃。”何記者眼珠子轉來轉去，轉到桌前的監控器上，兩眼陡然間發光，似乎發現了新大陸似的。
“何記者，我就要出去巡邏了。”我隱晦地下達了逐客令。
對記者，我沒什麼好感。有的記者，打著正義的幌子，蠅營狗苟，不過是為了謀取個人的一點私利。
“小戴要出去巡邏啊，沒關係，我陪你一起走走。”何記者一副不知廉恥的樣子。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隻得由著他了。
走出傳達室，才發現外麵的風真的很大，而且還伴隨著大量的細沙，擊打在臉上有點疼。
何記者走了幾步，說有事等我巡邏完再談，重新鑽進他的小車。
他到底想幹什麼？看何記者那副模樣，就知道談的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事，十有八九見不得光。
我心裏老在惦記著這事，草草巡邏完，回到傳達室。
剛開門，何記者就涎著臉跟進來了。
【4】
“有什麼事，你快點說吧，我要睡覺了。”我沒有好氣地說。
“小戴啊，你這麼年輕，一表人才，在這裏做保安，不覺得委屈嗎？”何記者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
“世道不好，權當混口飯吃。”
“我以前學過一點麻衣相術，看你天庭飽滿，兩眼有神，豐鼻方額，分明是有福之人。小兄弟，我是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嗯。”心中雖然半信半疑，對何記者的反感淡薄了許多。
何記者把門關緊，張望了一會兒，確認沒有別人，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耳邊說：“兄弟，我找你，是好事。咱倆一起發財。”
“發財？”天上不會白掉餡餅，何記者和我素不相識，其中必有緣故。
“兄弟，我問你，你這裏，是不是有一位叫柳倩兒的大學生？”
柳倩兒？我強自壓製內心的震驚，不動聲色地說：“是的。”
“嘿嘿，咱兄弟要發財，就落在她身上。”
“你就別賣關子了，直接說吧。”我裝作不耐煩的樣子。
何記者怕我生氣不理他，趕緊將發財大計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你的意思，我們去勒索吳局長？”
“這年頭，我算是看透了，人無橫財不富。兄弟，你在這做保安，兩三千一個月，做到死也平常。隻要不貪心，讓吳局長出個百八十萬的，應該沒問題。”
想想也是，吳局長都能給柳倩兒買房買車，百八十萬對他來說，不過是小意思。
“既然你摸得這麼清楚，找我做什麼？”
何記者朝著監控器指了指，說：“這不，我不是沒得力的證據嘛！”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區裏到處都裝了攝像頭，錄像上都有具體的日期和時間。無論吳局長多麼隱秘，始終會留下證據。比如，他的黑色小車，頻繁進出小區，還有許多他和柳倩兒摟摟抱抱的場景。
“這件事，不用你出麵。你隻要提供相關的證據給我，所有的事情我來做。成了，少不了你那份。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成，有什麼事我獨自擔著，不會連累兄弟你。”何記者看我沉吟了許久沒表態，急了起來。
我笑了笑，說：“大哥，你別急。我是在想，這些證據還不是很充分，再說了，吳局長在B城混了這麼久，豈是泛泛之輩？這件事，我們還得細細籌劃。”
何記者這才放下心來，笑眯眯地說：“兄弟，你說得不錯。”
“其實，百八十萬，何必去問吳局長要，不如直接向柳倩兒要。”我出了個新主意。
何記者起初有些迷惘，略一沉思，恍然大悟道：“兄弟，還是你會算計。不錯，與其和吳局長交鋒，不如直接找柳倩兒。她一個年輕女孩，涉世不深，比吳局長好對付得多了。隻是，她有錢嗎？”
“有錢！怎麼會沒錢？你也說了，吳局長在她身上，可沒少下過血本。再說了，這種事情畢竟見不得光，還是小心點好，不行就少要點，分批要，多要幾次就是了。”
何記者想了想，說：“我回頭再合計合計。”
“這樣吧，你先回去。過兩天，我把錄像資料交給你。”
“好的。”
互相留了手機號碼後，何記者滿懷希望離去。
我坐在桌前，翻出許多舊錄像帶，不斷翻看柳倩兒和吳局長親熱的場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年輕，漂亮，清純，上著名牌大學，卻傍上一個老男人。真不知該說她聰明，還是現實？
隨後的兩天，我一直心神不寧。何記者打過幾次電話給我，要我提供錄像資料，我卻以各種理由拖著沒給。
何記者估計等錢用，最後一次打電話時急了：“小戴，你給我一句實話，這事，到底還做不做？”
“做！怎麼不做？不過，這幾天新來了一個同事，錄像剪輯不太方便。你別急。要不，你先去找那個女孩？”
“這樣行嗎？”
“行！怎麼不行？老話說得好，紙是包不住火的，再說了，你手上，不是有一些照片嘛！你先去探探她的口風，不行再想辦法。”
掛了電話，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也許，潛意識裏，我對柳倩兒因愛生恨。
偶爾，還在小區裏遇見柳倩兒，依然美麗，卻完全沒有了當初的那種心跳感覺。
女孩是很敏感的，柳倩兒幾次遇到我，想要和我說些什麼，最終蠕動著嘴唇，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的臉色，不是很好。我推測，何記者給她打了勒索電話。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又起風了，漫天刮著的沙塵暴。大概是九點多鍾，何記者又開著他那輛破破爛爛的桑塔納進了小區。
這次，他沒有和我打招呼，而是直接把小車開往了B座。我看著小車的背影，心中冷笑。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何記者是來拿錢的。當然，這種事情，他不會和我說。其實，這樣更好，我本就不想摻和到這件事中去。
【5】
風真大，發著怒吼，仿佛被冤枉的囚徒，朝那些樹木發泄衝天怒火。有些小樹，被大風吹得歪歪斜斜，連根拔起。
我慢悠悠地巡邏，有意無意地轉到B座，走了進去。站在下麵，思索了良久，這才走到電梯旁，按下電梯，進去，按亮“19”的字樣。
電梯啟動了，有種失重的感覺。
走出電梯，走到19樓02室門口，手指緩緩抬起，摸到門鈴，卻又遲疑起來。到底，要不要去見她？如果，她不願意看到我，又怎麼辦？
正遲疑著，門卻突然打開了。柳倩兒穿著睡衣，手上拿著一袋垃圾，看到我，怔住了。
我幹咳了兩聲：“我在這邊巡邏，不知不覺就走到這邊了。”
“哦。”柳倩兒把垃圾丟到牆角，轉過身，對我說，“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吧。”
“好吧。”我也不客氣，換了脫鞋，坐到沙發上。
畢竟是有錢人，屋子裏裝修得很豪華，巨大的平板彩電，高檔真皮沙發，桌椅全部用鵝黃色，顯得高貴而典雅。
隻是，桌上，不合時宜地放了杯泡麵。
“你還沒吃晚飯？”我疑惑的問道。
柳倩兒笑了笑，“吃過了。不過，吃得不多，現在肚子有點餓。”她仿佛想起了什麼，連忙說：“不好意思啊，本來說要請你吃飯的，可一直沒時間。”
“沒關係，要不，你現在請我吃也一樣。”
“現在？”柳倩兒指了指泡麵，“這個？”
我搖搖頭，走到廚房，拉開冰箱，裏麵有蛋有肉，還有些牛排和蔬菜。
“這不是有菜嗎？”
“可是，現在……”
“你要休息了嗎？”
“那倒不是。”
“房裏還有其他的人？”
“沒，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住。”
“行了。”我挽起袖子，放好砧板，揮起菜刀，劈裏啪啦一陣猛剁，自嘲著說，“三年了，總算等到我大展身手的機會了。”
“你會炒菜？”柳倩兒疑惑地看著我。
“略懂。你放心，我有廚師證的。”
柳倩兒似乎看到個怪物般：“你到底還會些什麼？”
“嗯，還會彈吉他，編歌詞，寫小說，評電影。可惜，都隻是略懂，沒辦法謀生。”
柳倩兒徹底無語：“你還真是多才多藝……”
“湊合著吧，從小獨立慣了。你先出去，稍等一會兒，很快就好。”
柳倩兒退出廚房，坐到沙發上看電視。
看了一會兒，手機響了起來。柳倩兒朝廚房望了一眼，捂著手機，走到臥室裏去接聽電話。等她打完電話出來的時候，香噴噴的菜肴已經端上了餐桌。紅燒牛排，番茄炒蛋，水煮白肉片，清炒小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