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暮去法國的第一年,在學校外不遠的小街道上租了一間房子。房子很小,但好在周圍的環境不錯,再加上房東太太是個熱情的法國老婦人,所以當時租下沐暮並沒猶豫。
醫學生的課業很繁重,沐暮每天早早的起床穿過一條繁華的街道,然後提前一段時間到學校裏去預習當天的功課,每天,她都會看到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少年,藍色的眸子,棕色的頭發因為長時間沒有清洗而互相纏繞在一起,靠牆坐在街道的轉角處乞討。
那個少年的身上,每天都會有新的傷痕出現,一道道的傷痕露在破爛的衣衫外麵,有時候是鞭子抽過的痕跡,有時候是棍棒打過的痕跡,一道道,觸目驚心。
來往的旅客見到他這副模樣,時不時會施舍一兩枚硬幣,但更多的是掩著鼻子遠遠避開,繞道而行。他從來隻是安靜的坐在那裏,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說話也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在有人丟下硬幣時會抬頭看一眼,那雙漂亮的藍眸是黯淡無神的,但卻不含一絲雜質,純淨的仿佛什麼都沒有。
沐暮每天從那條路走過,每天特意準備一枚硬幣,彎下腰輕輕放在他的破帽子裏,然後,在他抬頭的瞬間露出一個微笑,這個時候他總是會露出很疑惑的神情,似乎不明白沐暮為什麼要對他笑。
有一天,他突然沒有出現。一整天,沐暮的腦子裏總是浮現那雙眼睛,內心隱隱覺得不安。
第二天,他又出現了。隻是靠著牆閉眼似乎睡著了,沐暮輕輕放下硬幣正打算離開時,發現他平時蒼白的臉有些不自然的紅潤,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他果然在發燒。
感覺到異物的觸碰,他睜開了眼睛,往後退了一些才發現後麵是牆壁,退無可退,他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滿眼都是防備和不安。
沐暮進了藥店,買了退燒藥和幾片感冒藥,想了想又買了一瓶水,她的法語說的很生硬,“發燒,你,”她把手中的藥和水放在他麵前,“藥,吃了。”說完也不管他的反應就徑直離開。
傍晚回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可是藥和水還好好的擺在那裏,根本沒人動過。
一絲悲涼爬上心頭,沐暮看了一眼他坐過的地方,那該是一個多麼沒有安全感的孩子,連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敢給出。
有一天早上,起了大霧。時間還很早,除了幾個晨練的老人家,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沐暮邊走邊背著新學的幾個法文單詞,她到這邊雖然有好幾個月了,可是法文一直說的有些生硬,幸好法國人很多都會英文,實在不行還可以用英文交流。
身邊馬路上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鳴笛,伴隨著刹車時輪胎滑過地麵的摩擦聲,沐暮側目,看見一個少年身形敏捷的衝到馬路中間抱起一隻小寵物狗,然後順著衝力倒在地上迅速滾到馬路邊。幾乎在同一時間,一輛小卡車在軋過路麵,險險停在他的腳邊。
沐暮被嚇的不輕,走過去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那司機打開窗戶,探出頭對他罵了句髒話又發動了車子開走了。
那小狗穿著很精致的寵物衣服,看起來幹幹淨淨的,似乎被主人照顧的很好。小家夥似乎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伸出舌頭很親密的舔了舔他的臉,少年怕癢,被它弄的嗬嗬笑了起來。
“乖,別鬧了啊。”他捉住它的爪子,製止它在自己身上亂爬亂抓。
沐暮在一旁看著,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原來他不但會笑,而且還會說話,跟正常的孩子沒有兩樣。
“你在幹什麼?!”一聲女孩子的尖叫聲從背後傳來,沐暮認出她是住在自己樓下的一個女孩,難怪總覺得這條小寵物狗很眼熟,女孩幾乎是把那小狗從少年手中搶了過來,毫不掩飾的厭惡自眼中流露出,“你這髒乞丐,不許你的髒手碰我的寶貝!”
沐暮愣住,這女孩,到底搞沒搞清事情?
少年抬頭,又恢複平時麵無表情的模樣,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一句話都沒說轉身離開。
沐暮快步走上去拉住他的手,看了一眼他的另一隻手上剛被劃出一道長口子提醒道,“手,受傷了,在流血。”她怕他沒聽懂,又用英文說了一遍。
少年低頭,卻並沒有看自己的傷口,他在看沐暮拉住他的手。
沐暮會意,訕訕放開他,還是堅持道,“我先幫你止血吧,不會耽誤你很久的,幾分鍾就好。”
他站定,腳步沒再移動。
沐暮趕緊從背包裏掏出碘酒棉簽紗布之類的東西,低頭輕手輕腳的幫他處理傷口,她果然說到做到,隻花了三分鍾不到,“好了。”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被紗布包好的手臂,也不說謝謝,邁開步子離開。
經過這件事後,沐暮對他多了幾分好奇,於是找了個機會向房東太太打聽了消息。
房東太太聽她問到那個孩子,麵露同情之色,歎了口氣道,“那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那個孩子叫Roy,其實已經十五歲了,可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他的身形還跟十二三歲的孩子差不多。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拋棄了家庭跟別的男人離開了,他的父親因此一蹶不振,整日酗酒,一喝醉就打他,還為了生計讓他出來乞討,為了博取更多人的同情,下手也一天比一天重。起初他還會因為痛而哭泣,可是到後來,他連哭都不哭了,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一聲不吭的安靜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