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暮春,禦花園裏多了些蕭瑟,卻依然呈現出一副爭奇鬥豔的美景來。火紅的榴花,青白的荼蘼,粉豔的月季,雪白的梨花,或嫵媚帶笑,或高潔出塵,掩映著小橋流水,紅瓦木樓,怕是宮中最好的畫師,也畫不出這百花爭春的奇景。
東香剛從禦花園裏回來,手裏還拿著幾枝折下來的榴花,紅豔豔的,甚是好看。她將榴花放進灑藍花卉紋琺琅彩瓷瓶裏,嗅著淡淡的沈香①味,愜意地眯了眯眼。她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左手扶著塌邊的琉璃卷雲頭,墨色長發傾瀉而下,在榻上隨意地灑著,有種別樣的誘惑。
灸和一撩簾子,走了進來。她看了看周圍,刻意壓低了聲音:“主子,一切已經準備好了。”
“恩,很好。”東香從頭上拔下一支芙蓉玉簪,戴到灸和頭上,滿意地點了點頭,“恩,果然你戴著很好看。”
言畢,東香慢慢起身,穿上繡鞋,眼底冷光縈繞:“既然準備好了,那就帶我去看看。”
灸和點點頭,小心地扶著東香,向著東雪宮最裏麵的一間偏殿走去。
雖是暮春,可小路兩邊一叢叢淺碧深綠也是生機勃勃,讓人心情愉悅。東香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閑閑地擺弄著剛塗好的指甲,語氣漫不經心:“桂姑姑,人審得怎麼樣了?”
“回娘娘,這小蹄子是個嘴硬的,現在還不肯承認。”
柔和的女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咬牙切齒。
“辛苦您了,先下去歇歇吧。”東香擺了擺手,一襲紫衣的灸和從暗處現身,“灸和,你去審問。不管用上什麼方法,隻要能把她的嘴撬開就可以——當然,在把話問出來之前,得給她留口氣兒。”
言畢,她打了個哈欠,合上雙目,往椅背上一靠,很是困倦的模樣。
灸和沒說什麼,卻不知從來找出一張絨毯,蓋到了東香身上。絨毯厚實柔軟,針腳細密,顏色和花紋都很素淡,仿佛是手工織就。不過沉浸在美夢裏的東香顯然沒注意到這些,哼了一聲,縮在絨毯裏沉沉睡去。
灸和見東香睡去,便轉身離開了。
門口的侍衛站得筆挺,灸和麵無表情地瞥了瞥他們,走進一間暗室。
暗室裏倒是很幹淨,仿佛被人刻意打掃過,氣味……還可以。不過待灸和適應了後就沒這種想法了,在蠟燭的照耀下,依稀可見有個女人被吊在牆壁上,手腕、腳腕上的鐵銬血跡斑駁,足有她手臂粗細的鐵鏈墜到地上,將地麵砸出不小的凹坑,看著有些滲人。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將那女人的麵容襯得更加蒼白如紙,似乎隨時都可能死掉。
灸和掃視四周,敏銳的眼力讓她立刻分辨出這是一間刑室,帶倒刺的皮鞭、辣椒水、竹簽、鐵棍……一樣不缺,甚至多了些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光是看著就會遍體生寒。
不過我們的灸和姑娘顯然是習以為常了。隻見她麵無表情地從袖籠中摸出一個小布包,徐徐抖開,不出意料地看見本應繼續裝死的那位打了個哆嗦,連帶著身上的鐵鏈也跟著抖了三抖,有不少血液也跟著濺在了地上。
恩,現在讓我們把鏡頭切換到灸和手中的那個小布包上。
布包倒是沒什麼稀奇,深灰色,上麵染了好些暗色的痕跡,不知是血還是什麼其他古怪的東西,總之味道很是詭異。在搖曳的燭光下,布包上十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湛著幽幽的寒光,有的針尖上還是血跡斑駁,看著就滲人。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這些銀針全都淬了毒——藍光綠光交織閃爍,猶如毒蛇在黑夜裏露出猙獰的毒牙。
她隨便挑出一根銀針來,走向紅兒。
足有五寸長的銀針刺入皮肉,開始隻是鈍鈍地痛,後來變成了讓人難以忍受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淒厲的尖叫聲妄圖穿透門板,隻可惜這門板的隔音效果實在是太好,以至於暗室之外的每個人都沒感覺到任何異常。
——自然,也沒有人知道這裏正在上演著恐怖的慘劇。
灸和從密室出來的時候已是午時②過半,東香也醒來了,坐在木椅裏懶懶地打著哈欠,旁邊還放著一隻纏絲瑪瑙碟子,裏麵盛著精致的小點心,馥鬱的玫瑰香氣衝淡了些許血腥味道。見她出來,東香也不抬頭,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她開口了?”
灸和搖搖頭:“各種刑具都用了一遍,不過還是嘴硬得很。”
“恩,”東香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一絲笑容,琉璃珠般烏黑靈動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透出幾分狡黠的光芒。她敲了敲小桌上的碟子,戲謔地看著碟子裏熱氣騰騰的玫瑰餅,“畢竟也是魏姑姑調教出來的人兒,不能怠慢著。這樣吧,你去裘蓉那裏拿些膳食給她,就說是我讓你來取的。”
“是。”
灸和微微頜首,抬頭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娘娘,到了午膳時間了。”
東香略一點頭:“扶我回宮。”
湛藍的天空映著綿白的雲朵,東雪宮裏百花爭春,花香馥鬱,讓人忍不住想要湊上前去摘一朵來。東香走在盤曲彎折的小道上,望著碎金般明亮的陽光,覺得心情也好了起來。
不過過了一會兒她的心情可就沒這麼好了。
剛坐下不久的東香正歡快地用著午膳,忽聞雷聲大作,便轉身去看。不看還好,這一看,她的臉頓時黑了——窗外電閃雷鳴,烏雲滾滾,樹葉被狂風吹得嘩嘩直響,不大一會兒這雨就落下來了——好在隻是小雨。
東香執著銀勺,頗為鬱悶地吞下一口粥,盯著小桌上的幾枝榴花發著呆。
綿綿春雨輕柔地敲打在窗簷上,順著朱紅的琉璃瓦蜿蜒而下,琉璃瑞獸在雨中愈發晶瑩剔透,寶光瑩然。窗戶半開,些許雨絲飄進室內,將窗台上的幾枝榴花染得更加紅豔,經過春雨洗刷的草木在空氣中也愈發青碧翠綠,彌漫著獨屬於植物的清香,沁人心脾。
東香單手托著下巴,午膳已經被撤下去了,換上了精致的小點心。
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裏丟著玫瑰餅,望著窗外不知要下多久的春雨,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