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一生的守護天使(1 / 2)

母親去世那年,她才6歲。被小姨扯著,懵懵懂懂地跟在送葬的隊伍後麵,好奇地打量著一群哭哭啼啼的人,覺得很奇怪。她盯著花圈上那隻紫色的蝴蝶,顫顫地揚著翅膀,想飛呢。她從小姨的手裏掙脫出來,跳著伸手去捉,被小姨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傻丫頭,你媽死了,也不知道哭一聲……她果然“哇”地一聲便哭了起來,便見他,急急地從隊伍的最前麵踅身回來,把她抱在懷裏。他用粗糙的大手抹去她臉上恣意橫流的淚水,附在她耳邊說:“乖,不哭,還有爸爸在呢。”她在他的懷裏,瞪著眼睛看著一身戎裝的他。那麼溫暖安適的懷抱,對她卻是那樣陌生。連同爸爸這個稱呼,和眼前這張棱角分明的臉,都讓她覺得陌生而遙遠。那是記憶裏她和父親第一次見麵。當然以前也見過,但於她,是沒有記憶的。父親是部隊裏的教導員,每年隻有一次探親假。所以,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幾乎是完全陌生的。母親的葬禮結束後,一家人開始討論她的歸屬問題。

小姨紅著臉低著頭,兩手絞著衣角,好久才囁嚅著說,我還沒有結婚,帶著個孩子,別人怎麼說?舅舅剛想過去抱她,被舅媽狠狠一拽,嘴裏已經罵上了:你瞧你那熊樣,每月賺那仨核桃倆棗,自己老婆孩子都喂不飽,還有閑心去管別人……小姨毫不客氣地接過去,什麼叫別人?……她孤伶伶站在門邊,看著一屋子麵紅耳赤吵鬧不休的人,第一次感到了孤獨和無助。她一步步往後退著,想跑出去找媽媽,卻被一雙溫暖的手拉住。那雙手拉著她,一直走到屋子中間,對著一屋子的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我是她父親,妞兒以後由我帶,我回部隊打轉業報告。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和這個陌生的男人呆在沒有媽媽的家裏,她一直站在角落裏,默默地看他為她整理衣櫥,收拾書包,看他笨拙地把蛋殼打碎在碗裏,油鍋熱得著了火……她很懷疑:這個笨手笨腳的男人,他能像媽媽一樣照顧好自己嗎?晚上她躺在床上,看見他進來,趕緊閉上眼睛。他在她的床邊坐了很久,然後為她掖掖被角,沉沉地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走了。她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汨汨地往下淌。父親很快辦好了轉業手續,她開始和這個男人朝夕相處。喝他榨的果汁,穿他洗的衣服,坐在他的自行車後麵去上學。

她漸漸習慣有這麼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照顧她的生活,卻不習慣叫他爸爸,甚至很少和他說話,甚至,也很少和老師同學講話。她從前是多麼活潑快樂的一個女孩兒啊,演講,唱歌,樣樣拿手。可是現在,她變得孤僻內向,少言寡語。但是有個爸,感覺還是挺好的。父親轉業後在一家國營工廠做電焊工,他會用那些沒用的下腳料,拚拚湊湊,為她焊個漂亮的書架。父親從來沒有外出應酬之類的活動,他好像也沒有別的嗜好,隻是喜歡對著菜譜研究,然後關在廚房裏,煎炒煮炸。每做好一樣食物,父親便喜洋洋地端到她麵前,坐在她對麵,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她吃,非常滿足。父親的廚藝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突飛猛進,那兩年她長得也特別快,春天新買的衣服,到了秋天穿上就短了。父親一直都沒有再娶,其實父親那時候還不到四十歲,軍人出身的他身材挺拔相貌英俊,不斷地有人給父親提親,可是父親甚至沒有征求她的意見,便統統回絕。有一天晚上,她半夜起來上廁所,路過父親的門口,房間的門半掩著,父親半靠在床上,身邊有厚厚的一摞報紙,父親手裏拿著一張報紙,翻過來再翻過去,指間的煙頭一閃一閃地亮。父親的麵容在一片繚繞的煙霧中顯得那樣寂寞。她呆呆地站在門外,心裏突然有些緊。

14歲的她,已經能夠明白父親的寂寞和無聊。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她對父親說,要不,你再給我找個媽吧。父親看著她,有點驚訝,然後笑著揉揉她的頭發,說,傻妞想什麼呢?咱們倆在一起多好啊,再加個生人進來,多別扭。高一的時候她喜歡上班裏的一個男生,有一次傳的紙條被老師發現,老師把父親叫到學校。晚上她忐忑不安地回家,偷偷觀察父親的臉色,並沒有她想像中的狂風暴雨。一直到吃完飯,父親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今天去你們學校了。她剛剛放下的心,馬上又提了起來,父親卻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你們學校的男生,還真沒一個能讓我看上眼的。然後父親便笑,說,妞兒,將來你要找男朋友,一定得找像爸爸這樣帥的,知道不?有一次吃著飯,父親忽然問,你將來結婚,會帶我一起過嗎?她含了一嘴的飯,含混地嗯了一聲,父親便興奮地像個孩子,燃著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來,淡淡的煙霧後麵,父親的臉笑得很燦爛。

他說,我給你當保姆,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將來你有個孩子,我給你帶,哄孩子洗尿布陪他玩兒,你小時候沒享受過的,到時候一起補回來,嘿嘿。她一邊往嘴裏塞東西,一邊看著得意洋洋的父親,想,幸福,應該就是這樣的吧?她讀高三那年,在過馬路時,被一輛公交車給撞了。父親趕到醫院時,她的思維還很清醒。她抓住父親的手,驚慌地問:我的腿呢?爸我咋感覺不到我的腿呢?父親拉住她的手,一直往下摸,妞兒,腿不是好好的嗎,你摸摸。她終於摸到了腿,心便安了。她附在父親的耳旁,低低的聲音說,爸,我以後是不是找不著婆家了?要是沒人要我,你可得養我一輩子……父親抓著她的手,捏捏她的鼻子說,我這麼好的閨女,得等他們騎著大馬抬著彩禮來求婚才能嫁,彩禮少了咱可不嫁,不然老爸養你不就賠了?她笑,爸你可真貪心……父親抱著她的頭,有冰涼的東西,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臉上。手術後她一直昏迷著,第三天醒過來時,她幾乎認不出麵前這個男人,他的麵容蒼白憔悴,挺拔的身軀突然就佝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