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正文 第十章 情心(2 / 2)

心下驀然一動,卻見寧顏纖長的指扯一扯我的衣袖,撫慰似的抓住我的手,眼底滿是喟歎。我唇角終是泛起點點暖意,投她一個極明麗的笑。如此聊了半日,便也散了。

默默扶著勤榮的手往回走,她見我不大爽快,便挑了快樂欣愉的事笑道:“謐羅在小廚房一早便做了桂花糖糕,小姐以前在家最愛吃了。又將白霜糖換做了內務府新供的越州花蜜,清甜濃鬱,很是好聞呢!果然是皇上對小主用心……”

“皇上他,”我躊躇道,“真的對我很上心麼?”勤榮一味的笑,“這是自然。小主初初承寵,自然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兒,內侍局哪敢不用心呢?”心下默然。寧淵…他這樣做,固然是對我好。可照如今來看,是否亦是集怨於一身呢?

上林苑中秋色正濃,深紅粉金的牆麵綿延不絕向前伸去,襯著足下一色的青灰磚石,清爽肅穆間威嚴自露。兩邊盡植闊朗高直的鬆槐,葉染霜華,經風而擺,撲簌簌搖晃不停。足上一雙簇新的芙蓉玉露彈花緞鞋,鞋底輕薄,咯吱一聲踏在紛揚五色的落葉上,別有沾染霜露潮濕幹澀之感。

耳邊似還回響著妍貴嬪的嬌俏一語,如拖在地上的一截綿長的淺朱紅縷金芍藥雲幅雙掛裙般鮮麗逼人:“懿嬪獨占恩寵,何不分姐妹們一杯羹呢?”她的嗓音很是甜膩嬌豔,靈靈瀝瀝毫不拖泥帶水,餘音輕輕刮過耳垂,別有尖銳之感。

那樣嬌,那樣厲,足以觸動心弦。夜半歡愉已過,寂寂無聲。我被寧淵牢牢圈在懷裏,玉色寢衣已被微汗濡濕,漫漫生出黏膩。我忍下心來,抬臂搖一搖他,“皇上。”

他的眸子裏有一星一點的亮色,幽暗中更見明魅:“什麼事?”“嬪妾,”我斟酌著語句,語氣盡可能的柔婉,“私心想著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他已是睡意朦朧:“可是要什麼賞賜?”我頓一頓,脫口道:“古有‘事不過三’之理,帝王家世代延傳,凡事不得過於頻繁延續,這侍駕一事麼…”我小心翼翼覷著他的麵色,麵頰微染緋色,“嬪妾六日接連侍候聖駕,難免力不從心。眾位姐妹也都很好,國色天香者比比皆是,也都在期盼帝王雨露。”

這樣說著,卻是滿溢酸澀。他扳正我的臉龐,鄭重道:“你希望朕這樣做?還是,有人讓你這麼做。”我勉力提起嘴角,浮現如圓月般完美無缺的笑:“嬪妾…自然真心希望六宮姐妹共享恩澤。”

夜的涼意緩緩欺上裸露在外的肌膚,碎碎如小蛇,密密纏繞而上。他將頭埋在我的頸項處,看不清神情,悶聲道:“知道了。”言罷便沉沉睡去。我合上眼簾,極力想擁住這一刻的溫暖,苦澀迷茫溢於齒間。

一夜,無眠。

總是食之無味。我用鏤空雕花的銀箸挑一挑瓷盤裏的醬焗鵪鶉,好似自己就是這般,被狠狠從空中拋下,壓在鍋裏焗了炒了,直有悶澀窒息之感透進五髒六腑。低低斂起描得鴉青的羽睫,寧淵,他已經第四日未曾召我了,昨日召見宓妃,前日傳幸妍貴嬪,再往前……再往前的事,我又如何要去想?竭力要把他推給六宮嬪禦,不願招人妒恨,可私心裏卻放不下,總是千般百念的想著。寧淵,我竟也對他如此用心麼。

夜幕那樣深,晦暗不清,陰森寂寂,寥寥幾顆獨星萎頓的垂在如漆似墨的蒼穹,一眼望不到邊。宮裏的夜,這樣寒,這樣暗,難怪人人都會去渴求帝王那零星一點的召喚撫慰,有人陪著,必定是好的。至少不會膽顫明日該怎樣度過,憂慮夜晚的傷痛無奈。我就這麼倚著玉清堂的殿門,直直要望向夜色淡逝的那一角。

冉曦啊冉曦,我怎樣讓我心中的天冉冉中日,朝曦萬丈?我怎樣穩下心緒靜下神思,在這茫茫深宮獲取一點慰藉美好,獲取一份保全自身家門的權利地位?我怎麼能夠,怎麼能夠?

是要舍下這一份真摯純實的情誼,這一點內心深處的善良隱忍麼?我願意麼,我能狠下心來麼?至少,我現在是不成的。我不會,也不想失去心內唯一可以留戀依靠懷念的美好,那是無價的。

身子漸漸滑落,雙腿一曲跪坐在地,良久,一滴清淚順著麵頰滾下,轉瞬即逝。我想我可以堅強,可以狠厲,可以奮起,唯獨不可以放棄寧願與我的情,永遠,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