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池中暖氣醺然,微帶著露水潲濕百合的清新香鬱,聞之欲醉。帳幔重重中,安語拿起胰皂、絲巾等漱洗用具,幫我揉一揉雪白的肩,微笑:“小主似乎很開心的模樣,臉上的笑意總是藏不住。”
我展開雙手,捧一把清水任其流淌蜿蜒於潔白的手心,偏了頭瞧她:“你也瞧出來了麼?”唇齒張合中更覺甜蜜,“我隻是高興寧淵對我的心。入宮前便知他是天子,身旁紅顏萬千,便不對他抱什麼希冀,隻盼他不要錯負我的韶華與光陰,平白讓我支離此身。可現在…”我略是一笑:“現在看他對我之心,隻覺高興。”
她似是輕歎一聲:“恕奴婢多嘴一句。這情誼萬千,原是這深宮中最不該有的。小主既然入宮,一心盼得可以托付終生的好郎君並沒錯,但莫不可太過上心,否則傷的是自己。”
我如何不懂得?寧淵身為皇帝,總有許多不得已之時。倘若有一日,這不得已牽涉到我,他會是保全我,還是保全大局。答案,似乎隻有一個。因為他是皇帝,所以掌覆天下的命運,為大局而舍軍,永遠都是上全之策。更何況我在他心頭,並不知分量幾何?
這樣悲戚的想著,眸底已蒙上層層迷霧,深沉而傷感,“安語,你似乎對這宮闈之事認知不淺啊!”她麵上瞧不出是什麼表情,良久一雙清亮的眼眸凝視於我:“奴婢雙七之齡入宮侍奉,如今已是二十有八。十四年間經曆兩朝,也見了不少世態悲涼,總算曉得一點人情世故的道理。而其中,君恩薄情、紅顏轉瞬老從來都是常事!”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良久,寂寂無言。
繡玥捧來衣物,向我恭順鞠上一躬,問道:“小主可要出浴?晚膳已然做好,要傳麼?”我微微蹙起眉心,凝視著水中一片漣漪泛起我如花的容顏,頗有自顧自憐的意味:“就挑些清爽的小菜,叫所有人一起來吃罷。”
換了一身杏色百褶月華羅裙,披半透明的挑絲雙窠紗衣,以淺絳、柔綠並藕粉三色絲線繡成寶相團花紋,頸口以一枚芙蓉石鎏金晶曲墜穩穩別住,迎風颯颯,大有飄然柔麗之姿。青絲如雲般鬆鬆綰成發髻,斜一柄填金雲紋鏨花釵,除此再無所飾。
我用了幾道小菜糕點,看他們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失笑道:“好像我要吃了你們麼?這菜這麼多,我哪裏用得完?白白丟掉,不如一起用吧。”
一個內監膽大,上前口中道:“奴才們是下人,小主您是主子,身份有別,奴才們不好僭越。”我認出那是內監小和子,很是實誠敦厚,便肅一肅容色,“我不管你們從前侍候過誰、那些主子的要求與否,我隻想著一件事:便是身為毓寧宮的宮人,我是一視同仁的。你們雖是入宮侍候做事,卻不曾有卑賤低劣之分。你們若願意,我是很想把你們做姐妹兄弟來看的。”
一番話說完就見他們已是感激不已,一眾齊齊跪下,扣頭高呼道:“謝小主恩典!”我揚起嘴角,提起絹子抵在唇上:“起來吧。”如此一來,人心所向,才是真正的寶貴之處。
六日,寧淵一連六日的傳召足足羨煞了一眾嬪妃,有些心下不悅,口中頗有微詞,日日在皇後宮中相見,麵上不大過得去,便紛紛避我如惡,著實讓我尷尬一番。
又一日的請安見禮,皇後受了一眾嬪妃大禮後,麵色和藹道:“近來秋意頗涼,地上冷硬,你們起來就是。”道了聲“是”,我安安穩穩撩起一角裙擺,正欲坐下,便聽得皇後道:“懿嬪新秀聰慧,近來伺候聖駕勞累,還是要多休息的好。”
我麵上一陣潮紅,眼角瞥見斜前的妍貴嬪冷冷一哼,隻得再度跪下,叩首道:“嬪妾蒲柳之質,幸得皇上一時新鮮寵愛委實不堪,哪裏有各位姐妹在皇上心頭的分量。”
話音未落已聽見身旁的盧嬪咯咯巧笑道:“懿嬪這話奇了,難不成皇上事事與你言說,你又如何曉得?”盧嬪本是選秀入宮,家世算不得好,隻是中等官員之女,相貌又不極美,入宮後一支鬱鬱不得誌,三年來依舊停留在嬪位,君恩廖薄。此時一番話大有酸意,我已不欲與她多話,聽得皇後婉轉言:“好好的說話,本宮怎麼聽著大有深意呢?”
盧嬪有些訕訕,隻得轉過頭與身旁的黎婉儀閑敘。我緩緩落座,悶悶地捧起茶盅啜了一口,已是索然無味。餘光牽著一抹翠色,舉眸望去,隻見宓妃一襲繡千蕊蘭翠色雲錦綃絲長裙拖曳至地,風華卓越,此時正半靠著背後的雕花欄木座椅,指尖流轉玩捏在臂上丈許來長的軟煙羅上垂下的簇簇織金流蘇,目光意味深長地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