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理論上隻要將當地應當繳納賦稅的數額,與當地實際繳納的賦稅數額進行比較,從而推算出當中損失掉的火耗,再與正常熔鑄的一般火耗標準相互對比,便可知曉當地貪汙風氣的深淺。當中火耗愈大,那便說明繳納給朝廷的賦稅被各級官員貪汙得愈多,反之亦然。所以自從皇帝下達“貪汙六十兩白銀即可殺”的嚴令之後,各地數不勝數的官員因為查賬而丟了腦袋,便是死在這火耗的貪汙之上。
當下謝貽香便將這赤龍鎮近十年來的賦稅公文仔細查閱了一遍,結論卻是匪夷所思。因為依照公文上的記錄,自本朝建立以來的這十多年間,赤龍鎮每年賦稅中的火耗一項,居然是出奇的詭異——倒不是火耗高得出奇,而是根本就沒有火耗!
要知道將碎銀熔煉成標準的銀錠,無論是技術上的缺陷,還是人為的損耗,當中必定會有火耗的存在。即便是本朝最清廉的地方官員,他們所遞交的賦稅公文上,也至少存在二十分之一的火耗;至於江南一帶那些貪汙嚴重的地方,通常以熔煉技術落後為借口,甚至還報出過高達九分之一的火耗。可是眼前這赤龍鎮的賦稅公文上,每年所上報的賦稅繳納數額,和實際繳納給朝廷的賦稅數額竟是一模一樣,也就是這當中根本就沒有火耗的損失,這叫謝貽香如何不吃驚?
難道是因為這赤龍鎮地處天下技藝之都景德鎮之西,所以熔鑄技術冠絕天下,以致當地白銀的熔鑄可以做到沒有任何損耗?謝貽香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日月盈虧本就是自然之理,天地尚且有不全,又何況是這人世間的熔煉技藝?
如此看來,這赤龍鎮的賦稅公文裏,之所以會出現這般不可思議的記錄,隻可能是一個緣由。那便是赤龍鎮負責賦稅的官員——也便是那位吳鎮長,非但從來沒有以火耗的名義貪汙過一文錢,甚至還自掏腰包,用他自己私人的錢財為朝廷貼補了火耗的損失。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這赤龍鎮裏麵的玄機就更深了。謝貽香深知當今皇帝的脾氣,無論大小事宜都要親自審閱,更何況是地方賦稅這一頭等大事?試想在中原各地每年所上繳的賦稅公文中,唯獨這江西赤龍鎮所繳納的賦稅裏沒有火耗,整個赤龍鎮自然便會因此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以皇帝的精明,又怎會看不出當中有問題?
謝貽香當下順著這個思路往深處思索,說不準就連當今皇帝,也和這赤龍鎮也有些不明不白的瓜葛,所以才會任由赤龍鎮的賦稅公文上出現這般詭異的火耗。她正思索間,忽然覺得頭頂一涼,仿佛是一滴水滴落到了自己頭上,急忙抬頭望去,卻見頭頂上除了那雕花紅木屋頂,便再無它物,哪裏有什麼滴水的痕跡?
滴落在自己頭上的若不是水,卻又是什麼東西?謝貽香不禁用手指在頭頂發涼之處抹了一抹,果然有濕嗒嗒的液體。但見指尖的液體無色透亮,微微有些粘稠,再放到鼻間一嗅,隱隱又有一股腥臭味,真不知是從哪裏滴落下來的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