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謝貽香剛一從牆頭躍下,連雙腳都還沒沾上院落裏的泥土,眼前便有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穿破漫天的細雨,從夜空之中徑直閃現。竟是那黑袍怪客在自己轉身的刹那間,已從高處的火龍山山上壁滑落下來,重新回院落當中,迎麵攔住謝貽香。
眼見黑袍怪客那一張用色彩塗得花花綠綠的臉幾乎就要湊到自己麵前,謝貽香雖然早已有所防備,卻也沒料到對方手中拎著一個老陳,竟然還能如此神速。驚駭之下,她連忙胡亂劈出一刀,腳下則已施展開“落霞孤鶩”的步伐,要從這黑袍怪客的身旁掠過,直奔院落裏那幢閣樓而去。
卻見黑袍怪客避開當頭劈落的亂離,身形一動,仍舊阻擋在謝貽香身前,分明是不讓她靠近那幢閣樓。片刻之間,謝貽香接連左右騰挪,手中的亂離也隨之攻出二十多招,都被那黑袍怪客一一避開,就連他黑袍的邊角都沒被亂離掃到。
且不論這黑袍怪客的武功如何,單是他手中提舉著一個老陳,還能施展出這般神乎其技的輕身功夫,便已遠在自己的“落霞孤鶩”之上。雖然自己不是這黑袍怪客的對手,但謝貽香驚恐之際,心中仍然有一絲欣喜,那便是在自己的試探之下,這黑袍怪客果然奮力阻攔自己靠近那座閣樓,自然也便證明了謝貽香的猜想。在那幢藏屍的閣樓當中,必定還暗藏著其它玄機。
當下兩人又在細雨中交手幾招,但見黑袍怪客臉上的色彩逐漸被雨水淋濕,在黑暗中愈發顯得詭異,兀自在謝貽香麵前不停地晃來晃去。謝貽香隻覺手腳發軟,竟是越戰越怕,雖不知這黑袍怪客的長途跋涉之力如何,但以“迅捷”、“騰挪”、“高縱”和“輕盈”這四點而論,此人的輕功身法,隻怕不在那位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莊浩明之下。
片刻之間,謝貽香一整套重形重快的“亂刀”已從頭到尾施展出了一遍,卻依然不能奈何這黑袍怪客分毫,也無法從對方身旁繞開。當此騎虎難下僵持的局麵,謝貽香心中大是焦急,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聽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字正腔圓地朗聲念道:“鄱陽清冷月,半醉已淒切。天水動星河,深穀看長夜……”
謝貽香驚訝之下,百忙中急忙抽空回頭望去,但見一襲湖藍色的長衫,正從黑夜雨幕中飄然而來,漫不經心地踏入這座荒棄已久的古宅。待到來人走的近了,卻是一名作儒生打扮的男子,高冠長帶,將一柄半開半合的折扇擋在額前,遮住斜斜飄下的細雨。隻聽來人嘴裏又繼續念道:“……血淚舊江山,屍骨新城闕。古今將相侯,幾人不是孽?”
眼看這儒生打扮的男子形貌甚是年輕,似乎隻有三十出頭,但再看他眼角附近的皺紋,卻分明有四五十年的歲月痕跡。此刻在他嘴裏念響的這首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東西,反倒讓謝貽香心裏莫名地刺痛了一翻,不禁自感慨道:“此人好狂的語氣,他這幾句話,分明是在責罵昔日的鄱陽湖一戰,說本朝皇帝雖然憑此一戰奠定整個天下的大局,讓動蕩已久的中原重新見到了太平盛世的期望,但以眼下的世道來看,這一場冠冕堂皇鄱陽湖大戰,也終究隻是一場戰爭、一場屠殺罷了……或許這世間之事原本便是十分公平,所需求的愈多,所要付出的、犧牲的也便愈多……”思索之際,謝貽香一時也不知道這儒生是敵是友,手中的亂離絲毫不做停歇,繼續向那黑袍怪客出招。
隻聽那儒生又朗聲笑道:“太極初易,已有陰陽二異,此謂自然之理也。爾等既已陰間之鬼自居,又何苦偏要逆天而行,禍亂陰陽二界?也罷,也罷,既然閻王老兒管不著,那便由窮酸代勞,將你們這些個孤魂野鬼收拾幹淨。”他話音落處,忽聽頭頂上方的黑夜中傳來一聲冷哼,一個鼻音粗重的中年男子沉聲喝道:“連這女娃兒都能認出‘瞬息千裏’,自然是老子家裏的事,輪不到你窮酸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