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也不知是亂離刀身上隨之生出的抗拒之力,還是謝貽香心中到底拿不定主意,全力劈落的這一刀,終究還是偏了幾分,正中得一子身旁的城牆,刀鋒徑直沒入磚石之中。緊接著但聽“啪”的一聲清響,卻是謝貽香慌亂中使力不當,這柄由師父刀王親傳的寶刀,竟然當場斷作兩截,將上半截刀身留在了城牆磚石之中。
要知道謝貽香自從技成以來,可謂刀不離手,這柄亂離幾乎已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此時刀身突然斷裂,驚訝間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背對他的得一子聽到身旁動靜,已然轉過頭來。眼見謝貽香這般舉止,得一子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的用意,頓時臉色大變,厲聲喝問道:“你要作甚?”
謝貽香本就是一時間的衝動之舉,麵對得一子的當麵質問,頓時急得連連搖頭,說道:“我……我……”下意識地往後退避。得一子直氣得渾身發顫,一張臉更是抽搐得變形,搶上幾步再次逼問道:“你……你要殺我?為什麼?難道……難道就因為那些螻蟻的性命?”
謝貽香被為氣勢所震,隻得矢口否認,說道:“不是……不是……”整個人則拚命往後退避,卻被地上橫七豎八的軍士屍體一絆,頓時往城牆邊滑倒。恰逢此間城牆曾受叛軍火炮轟擊,邊上箭垛早已塌陷,全無屏障可言。得一子見謝貽香整個人徑直往城牆外傾斜,雖是狂怒之際,也不由地衝上前去,伸手要將她拖拽回來。
誰知謝貽香到底是習武之人,眼見自己倒向城外,轉眼間便要跌落城下,身子已下意識地將重心一移,立刻定住了身形;與此同時,得一子也伸手抓住她的肩頭,用力往回拉扯。謝貽香此時已對眼前這個小道士心生恐懼,正恨不得躲他越遠越好,被得一子這一拉扯,急忙用力掙脫。混亂間但見一道緋紅色的光華自大雨中閃現,卻是謝貽香掙紮中手裏的半截亂離不經意揮出,當場便有鮮血飛濺,將得一子的一條右臂齊肘割斷!
這一意外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無論是謝貽香還是得一子,都嚇得僵直當場。緊接著斷臂之痛傳便得一子全身,頓時令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四下軍士聽到聲音,這才注意到爭執中的兩人,相繼圍攏過來。慌亂中謝貽香便像是個闖了禍的孩童,連忙丟掉手裏的半截亂離,顫抖著辯解道:“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隻見得一子劇痛之下,原本俊俏的麵容已扭曲得猙獰可怖,慘白的麵頰在雨水的衝刷下,更是不見一絲血色,兀自捂著斷臂處來回盤旋。四下眾軍士正要上前救助,不料他二人本就身在損毀的城牆邊上,得一子這一踉蹌踱步,當場一腳踏空,整個人已從箭垛損毀處跌出城牆,徑直往城下洪水中掉落。千鈞一發之際,一旁的謝貽香情急之下,一時顧不得細想,全副心思隻想著救人,當即如箭一般衝出城牆,在半空中探手抓住了得一子胸前衣襟。
然而謝貽香雖然抓住下墜中的得一子,但自己此時也已身在城牆之外,兩個人依然是往城下洪水中掉落的結局。慌亂中謝貽香空著的左手便往身後亂抓,想要找尋借力之處,不料竟果然抓到一物。原來那親軍都尉府的辛統辦身為此戰監軍,聽到得一子的慘叫,急忙趕了過來,眼見得一子和謝貽香相繼跌出城牆,他急忙以雙腳勾住城牆邊緣,同時探出自己的金絲長弓,想要用弓弦將謝貽香套住,正好被慌亂中的謝貽香稀裏糊塗抓住了弓背。
當下謝貽香便握緊辛統辦的弓背,在半空中借力穩住身形,同時右手發力,抓緊得一子的道袍衣襟努力將他往上提起,吃力地說道:“先……先上去再說……”卻見半空中的得一子已不再叫喊,隻是用那對灰白色的瞳孔默默凝視著自己,眼神中全無喜怒哀樂,便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
謝貽香隻覺心中莫名一慟,竟不敢與他對視,隻能死死抓緊得一子的衣襟,轉頭招呼上方的辛統辦,要他想辦法將自己和得一子拉上去。隆隆雨聲中,忽聽下方的得一子突然開口,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喃喃自語道:“是我……錯了……錯了……”
謝貽香不禁回頭一看,隻見暴雨衝刷下,得一子嘴角處揚起一絲淒涼的冷笑,用一種悲哀又惋惜的眼神望向自己,口中淡淡說道:“我一直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原來……是我錯了。你,也隻是這世間萬千螻蟻中的一隻罷了……”
說到這裏,得一子已探出左手,一舉解開他腰間那條朱紅色的腰帶。伴隨著腰帶一去,他整個身子便從道袍中滑出,徑直往下墜落,轉彎間便沒入了城牆下方那滔天洪水之中,泛起大圈漣漪,隨即便在傾瀉的暴雨和激蕩的水流中消失不見,蹤影全無。隻剩城牆外懸掛在半空中的謝貽香,手中還死死拽著他那件漆黑色的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