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品讀山水(3)(3 / 3)

這話不無道理,許多世事,不是幹不成,而是不去幹,因為這事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開端。國人習慣輕車熟路,隨遇而安。混跡人群,自然安泰,安泰的成果往往是平庸。倘若我們再在岸上坐待知音,恐怕希望就會成為泡影,好在3人也罷,我們總算解開了纜繩。

橡皮舟漂出孟門,成功的念頭立即被連翩的激浪撕扯得粉碎。站在岸上看到的那些如若銀鱗的波紋浪花,此刻全部露出猙獰麵目,一個個都擁有山的巍峨和險峻,而且,大大有過之而無不及。確實,再巍峨,再險峻的山都是安詳的,任你攀上爬下,皆俯首貼耳,忍辱負重。而黃河那奇崛的波瀾卻如一群脫韁的野馬,嘶鳴奔躍,橫衝直闖,似乎不把背上的物什與之融為一體,黃河就不是黃河!

我們揪緊橡皮舟上的繩索,經受著黃河與艄公的對抗爭奪。小小扁舟在激蕩的洪流中,如一片落葉,黃河隻輕輕一彈,就被推上浪尖,甩下波穀。設若這種推上和甩下隻是一次或幾次也還罷了,令人悚然的往往是十次、數十次,乃至上百次的連貫。設若這種連貫是緩慢的分解動作也還罷了,恰恰迅若疾電,厲若驚雷,橡皮舟被撞擊出少有的聲音,在連貫的波濤之間隨時有折疊重合的危險。這就夠驚悸了,然而,浪濤還不作罷,把飛起的水花肆意傾灑下來,打濕舟幫,濺染衣褲。這時候,一顆心萎縮在胸腔的一隅,悄悄地隱藏著,一動也不敢動,惟恐被黃河冤魂發現,擄去做了它的替身。

黃河將橡皮舟折騰一氣,好像也累,也要喘息。於是,河麵出現了一段平緩。緊縮的心剛想趁機舒展一下,突然間,黃河不宣而戰,卷土重來,而且來勢更猛更烈,浪峰更高更險,波穀更低更深。那一灣連一灣的激流被稱為戰波浪,好個戰波浪,不戰勝波浪你就休想生還。橡皮舟此時絕像球場上的排球,黃河的浪頭酷似那些好鬥的球星,將之高高地拋了上去,剛剛落下來,又被拋上去,拋得更高,落得更低,時不時還得經受身後那浪頭鐵拳巨掌般地重扣。而這每一次拋上落下,又不僅是橡皮舟,其實是那顆萎縮得不能再萎縮的心。這顆心蒙受著少有的災難和凶險。此時此刻,再回味岸上的久久等待,方可以理解眾人了。眾人並非凡俗,而是精明。“花錢買危險,何苦呢!”這話絕對是人類成熟的結晶。

成熟的人首要的是保存自己。在他們眼裏,假設沒了生命,一切的創造和獲取都沒了價值。這使坐在橡皮舟上的人,當然不僅僅是我們幾位,頗顯憨愚。因為我們離死亡是那麼接近。盡管我們身上都穿著救生衣,而且,那救生衣還是天仙牌的,但是,我還要說,一旦落入水中,絕不會是天仙般的飄逸,人或為魚鱉才是最現實的。細想,或許這天仙牌就是對死亡的一種奢望。凡人如何成仙?到了地獄要經受小鬼、判官、乃至閻王爺的重重審查,若前世罪孽深重,自然逃不脫酷刑的折磨,來世還得變成畜牲,任人宰割;或是表現平庸,也無罪過,還有做人的可能。隻有在世時積德修行受人尊崇的人,才可能登天升仙,住進瓊樓玉宇的天宮。試想,這天仙難道是吉利的生存嗎?不是,隻是對死亡的高層次渴求。

更何況,每一個浪頭都是死神對落水者的一次撞擊和洗禮。浪頭既會打翻小舟,為何不會打暈人頭?在舟上漂流,一顆心尚萎靡難振,若是跌入水中,豈有不枯謝之理?無論怎麼說,假若落水,生的希望是渺茫的,而死的存在卻是現實的。生死之間的距離變幻莫測,有時候很長,很長,長到上百年;有時候很短,很短,短到轉瞬即臨。我們的生死距離,隻有離開橡皮舟的短暫時刻,或許是眨眼功夫,或許連這功夫也不用,就會結束了人生的裏程。

如此想來,人的生命的確脆弱。但是,要擊毀這脆弱的生命也不容易,因為,我們還有那麼一個不起眼的橡皮舟。舟不大,幫不高,活脫脫一種筏子的模樣,隻是稱之為舟好聽一些。舟也罷,筏子也罷,雖然醜陋,卻載負著我們生的希望。我們的生存能力不在自身,而在於這個醜陋的載體。載體的含義,此刻凸現得突出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