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吸了吸鼻子，一滴淚落在黑色的大理石上。大概是因為正午的陽光太暖，嗤的一聲，水滴很快就蒸發了。
爸爸，你從前不許我喝烈酒，隻這一回，我想跟你碰碰杯，不要告訴媽媽，好嗎？
他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是我……我不能再待在他的身邊了。
媽媽，我靠在墓碑上，黑色的石頭吸了熱，摸上去暖暖的，就像是媽媽的手。
我隻有一點點難過，真的。
我隻是想要回去，回到三年前。不，不，回到更早的時候，回到爸爸媽媽身邊，無憂無慮，那樣安心愉悅的日子，即使闖了天大的禍，一回頭，總有人在。
我等了又等，以為終於等來了那個人，可我卻沒有等到。
一周後，我搬出了快捷酒店。
飛機落地那天，司機就說，要載我去一個地方。
我不明白綦少風是什麼意思。
那天，他留給我一個手機號碼，說如果有事，可以發短信找他。
發短信——這根本就不像他的作風。
此刻，我看著眼前這個地方，有些回不過神。
我定了定神，慢慢地走進去。
“真要搬家的話，最好搬到我家鄉半山腰那裏，庭前水池種睡蓮養錦鯉，後院種下一片竹子，竹林裏擱著石凳石幾，天朗氣清的時候，擺上古箏撫一曲，端的風雅。房子麼，無須太高太大，但是要全部打通，最好是明式家具，少而精。廳堂裏擺著紫檀的花鼓架，養一盆大屯麒麟。還要有一間向陽的書房，多寶格最好也是紫檀木的，不過這種木料雖然適合雕刻，但不好買到大料……多寶格裏頭呢，隨意擱幾尊元代磁州釉裏紅，若是平日裏用餐，黃花梨的案幾就足夠；如果來了客人，最好再有張鐵力木的八仙桌。嘿，你知道嗎，許多人以為八仙桌隻能坐四個人……”
庭前睡蓮錦鯉，每一間房都是明式家具，紫檀木的多寶格裏擱著幾尊釉裏紅，廳堂裏，一盆大屯麒麟開得正好……
這不過是我一時的戲謔之言。
司機沒有跟進來，我摸出手機，打了幾行字，又刪掉，覺得很艱難，再拚了幾個字，讀了讀，刪刪改改，最終隻剩三個字：“謝謝你。”
過了半個多小時，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打開一看：“不必。”
用詞簡潔，毫無廢話，我可以想象，他該有多麼不耐煩，按幾下鍵，發現不對，再叫來方秘書——搞不好，這條信息就是方秘書替他回的。
想起他擰著眉的樣子，我不由得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又想了想，我寫道：“我原先不知道，這個時節，大屯麒麟還能開得這樣好。”
消息發過去，手機卻無聲無息了。
直到晚上，才收到一條短信，打開來，卻隻有一個字：“嗯。”
一字之信。大概是原本不想回的，可是礙於禮貌，所以就這樣回了吧。
當晚，我是在這個地方休息的。
我記得清楚，就是這一夜。
第二天清晨，有人敲門，原來是那位司機。我正疑惑的時候，從司機身後，走來一個人，是綦少瑜。
我覺得有些奇怪，綦少風與香港那邊的親戚來往並不密切，而且我們已經分開了，無論怎麼說，綦少瑜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她的臉色卻更加奇怪，我將她讓進屋，又遞上一杯茶。
“夢夢，你不要著急，你坐下來聽我說。”綦少瑜並沒有喝茶，隻是握著杯子，像是在取暖。
我為什麼要著急？
“這一年真是發生了太多的事，自從周姨過世，老爺子的身體就一直不見好，我一時也就沒有留意。”她回避著我的眼神，斟酌著字句，“直到前天，我才接到消息，急忙趕了過去。”
她在說什麼？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