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選擇,他必須保護車廂裏的那對母子,因為他的命是她救的,他隻是還給她而已,一命還一命,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劍意縱橫,車廂四周的蒙麵騎士難以抵受這摧枯拉朽的澎湃劍意,黑衣寸寸碎裂,露出內裏的輕甲,然後輕甲層層剝離,像破碎的紙張被隨風飛揚若絮,但他們仍然沒有避開的意思,這是軍人的特質,尤其是大漢的軍人,即便利劍加身也不會退後一步,所以他們隻能忍受。但他們無法忍受,身底的戰馬被劍意榨出鮮紅的血液,如遭了一場血色暴雨,淋遍全身,戰馬也極具紀律性,但終究沒有人的自律,想要撒蹄逃離,卻在轉身的一瞬間被劍風吹成白骨,血肉和懼意化作細末消散於虛空,留下森森骨架和骨架上駭然失色的軍人。
雷藏心修煉的劍法叫決然劍,這一劍的劍意便是決然,它渴望一切可與之相抗的力量,鄙夷一切逃避的懦夫,所以當戰馬準備轉身逃離時,決然劍意沛然滲入,消解它鄙夷的存在。然而恐懼是會傳染的,那匹戰馬的半截悲鳴倏然而起,戛然而止,但還是傳入身周數十匹戰馬耳中,它們不約而同地轉身欲逃,然也不約而同地化為森森骨架,完整地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使得坐於骨架上的軍人顯得陰森而可怖,他們眼中盡是驚駭,但沒有人敢動,但每個人都產生了些許退意。
人的意誌和思想不可觸摸,不可直視,卻可以被感知,數十名軍人在產生退意的霎那間,凜冽劍意透過肌膚血肉,貼著骨頭,以無法形容的速度切割,在剝離的瞬間盡數被斬成微粒,被風一吹,化作煙塵消散。
此刻,數十架白骨騎著數十匹骨馬,肢骨或前按拉著虛無的轡,或上揚撫著虛無的心口,嘴巴卻是毫無例外的微微張啟,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話至喉間,嗚咽成風。
秦佛虎隻眨了一次眼睛,便見到這幕情景,微感震撼,更多的是不悅,他感受到護住車廂的乳白色氣罩漸漸稀薄,體內的真元亦漸漸顯出枯竭之勢,他的心終於開始往下沉。
“生命是什麼?生命是敬畏,是感恩,是手足情深,是這世間最純潔的存在!”秦佛虎臉上的悔恨愈發濃重,語氣亦愈發深沉痛惜,“而我從你眼中隻看到殺戮,這是一條無歸的深淵啊!”
“生命是什麼?生命是服從,是敬畏,是建功立業,是這世間最可敬的存在!”雷藏心臉上的殺意愈發堅定,語氣亦愈發焦躁狂傲,“而我從你眼中隻看到抗拒,這的確是一條無歸的深淵啊!”
劍影陡長,劍意陡盛,劍鋒下強悍的氣息恍若天人的巨足,向下重重踩落,踩得秦佛虎身形一顫,雙膝微彎,足底沉香木車廂難以承受如此威壓,片片碎裂崩飛,露出端坐在錦座上雍容華貴的美麗婦人。秦佛虎足無憑借,落在地上,深深踩進枯草覆蓋下的黑色土地。
土是大漢邊疆的草原沃土,這裏的草茂密而豐厚,是戰馬最喜愛的食材,這也造就了威震天下的大漢鐵騎。在大漢所有人的心目中,鐵騎所到之處,盡皆漢之疆土,那是何等榮耀自豪的心境。
可這位懷抱嬰孩的美麗婦人,眼神中全無榮耀自豪,有的隻是屈辱和憤恨,她恨這片土地,她更很這片土地的主人,但她無法將恨意傳達到萬裏之外的大漢都城,所以隻好盡數傳遞給眼前這位視人命如草芥的雷藏心。
她知道樓蘭國已破,百姓流離失所,父王母後不是梟首示眾便是押回大漢都城終身監禁,而自己作為樓蘭國的公主,失國之痛徹心扉,作為妻子,失夫之痛深入骨,作為母親,即將到來的失子之痛卻變得無處安放。
所以,就讓我的痛來刺瞎你的眼吧!
美麗婦人這般想著,將懷中熟睡的嬰孩輕輕放下,這裏的草甸真的很茂盛,很柔軟,嬰孩睡得仍然愜意,嘴角偶爾蕩起的笑意仍然清純無邪。
忽然精光閃爍,一支羽箭穿透美麗婦人的心髒,在空中留下一抹燦爛的紅花,花瓣很美,鮮紅奪目,然而很快凋零,還未來得及怒放,便化作黏濕的灼熱液體噴濺於枯草間,灑落成不規則的觸目斑點。
其中一滴落在草叢上睡睡的嬰孩嘴角,嬰孩若有所動,在被角蹭了蹭頭,舔了舔粉嘟嘟的小舌頭,一卷,如小蛇吐出的紅信,將那滴鮮紅灼熱的血液吸入口中,微有腥鹹,卻不自知。
大漢天威六年秋,樓蘭國勾結深藍妖族,天朝震怒,酌鎮北大將軍尤浩鵬領鐵騎十萬,盡殲樓蘭叛軍於孔雀城,俘國主,不敬,而誅,坑十萬眾以壯天威。孔雀公主北逃,欲投深藍,鐵騎北追攔於半道,餘孽盡亡,樓蘭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