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凝想片刻,赫蘭景佑道:“湯城關的消息到了嗎?”
齊含哀一拍扇,“加急快件,也還要再兩日吧。怎麼?很心急?真是少見得很呢,太子。”讓裘常欣到邊關,他一介文人不可能不起事端,如今讓步微遐到邊關,依她雷厲風行黑白立斷的個性當然誓必不會輕易饒過他。同時,以齊含哀為首的朝臣最近簡直是群起而攻之。隻差一點點了,如今隻要再加上邊關武將聯名上奏,此事就絕對不能簡單善了,要拔除丞相一幹朝野老馬指日可待。
雖然是招狠棋,但是誰也不會想到裘常欣竟會愚昧至此吧?不過越是愚昧,對他右黨而言,就越是方便將丞相一幹人等打到萬劫不複之地,隻是,對那兩百三十六名兵士,也隻能說對不住了。
赫蘭景佑仍是心神難寧,“不,隻是剛剛聽說傾梁使者回國時,眼皮突然跳了一下……”然後就是一窒,隱隱騷動的不安,竟就這樣彌漫不去地悄然升起了。
“將軍!”小兵越過噴倒的篝火和屍體上散亂的刀劍,一臉的難掩欣喜,他奔到步微遐麵前報,“賊匪兩千五百人,除了已經降伏的,其餘已經盡數剿滅!”困擾了邊關長達十年的賊匪窟就這樣被平了,絕對是大大的軍功一件啊。
到了羊塹彎,輕騎五百人在一裏外整整蹲伏了三日,終於等到了地道再度打開,進去,然後再度拖出一堆軍餉出來。悄無聲息地跟隨其後,直至賊窟,兵貴神速,殺了個措手不及。
“老弱婦孺呢?”高馬上,步微遐一甩長刀,問。
“聽將軍令,全部聚集到了一處,將軍準備如何處置?”依照軍規,一般……是手起刀落的。
“願意的,就帶回去安置到最邊的小鎮,不願意的,就放他們走罷。”留在這個地方,也是顛簸流離,這個存草難生的白土地,實在養活不了多少人,莫怪乎他們要苦難地四處劫掠。
“將軍……”小兵為難地皺起一張臉,“安將軍恐怕不會同意呢。”而且安將軍會發火,發很大的那種火,大嗓門幾乎會把營帳都給掀起來。
“嗬嗬,那就讓他火吧。”幾日前匆匆一過似乎沒看到安將軍呢,恐怕是出戰了,停頓了一下,步微遐突然問小兵,“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啊?”沒有啊。
步微遐幾步躍馬至最外圍,遠遠的是一片黑夜中的靜寂,邊關的夜晚從來是靜寂的,隻有野獸的嚎叫,但是,此刻連一隻生獸的聲音都沒聽到,臉色一變,“是軍號!”並且聽那頻率——是傾梁!
“全騎聽令!撤!”
兵貴神速,隻是刹那,所有輕騎已翻身上馬。
一名輕騎與她並駕而行道,“將軍!我們恐怕是躲不過的!”接連幾日的奔途,馬兒早已是疲倦不堪了。
“我們還剩下多少人?”
“五百人,一人不少!”跟著來的都是精良部隊,在對付賊匪時本就未損一分一毫。
似乎是把他們當成了掌心的耗子呢,“我們距羊塹彎還有多遠?”
“還有十裏!但是將軍,恐怕來不及了!”也許後麵的軍隊是料定了他們逃不出手掌心,隻是緊隨著追趕著,似乎要把他們逼至疲累至急,並不急著一下追上他們斬成肉醬。但是離湯城關越近,他們就追得越快了起來,似乎要把他們活生生地殺伐在家門口——這種恥辱,隻要是有血性的將士,都容忍不得。
“傳令下去!不論如何都要抵達羊塹彎!”看來不殺個你死我活是不行了!
羊塹彎山坳裏,壁陡石尖,絕難攀登。但山坳兩旁有個斷崖,恰好夠三百兵士蹲伏其中,如若有人想進犯,必要經過前麵的坳口,短時間內易守難攻,可以震懾住對方。
三百名騎兵已經下馬就位,步微遐對著剩下的兩百名騎兵道,“聽著,你們要立刻準備好,刻不容緩,敵方眾多,我們死守頂多半日,否則必會覆沒!”要逃回去是絕對不行了,怕在半途就會被後麵追上的敵兵亂箭射死,但是要以五百人之力抵擋一萬精兵,步微遐還沒有自傲到認為自己有到用兵如神的地步,唯今隻有能拖一刻是一刻。
“我們定不辱命!”然後兩百名士兵牽著絕大多數的戰馬離去。
最後站著的一位小兵,紅著眼,黝黑的臉龐透著拚死也要和大家一起奮戰的堅毅,“將軍!我也要留下來!”
“你必須回去。”步微遐幹脆道,“記住啊,就是被馬兒顛斷了骨頭,你也一定要把消息帶回湯城關:立刻整備迎戰,還有絕對不能掉離固守軍隊到這裏營救,想必傾梁大軍已經駐守在杜童邊界,隻等我們邊關一空就大舉殺入,貿然出兵隻怕會被擊殺在半途。你孤身一人,扮成牧民應該不會有人為難你。嗬嗬,如果要做餌,我們也一定要做個死掙不休讓對方難以一口咽下的苦餌。”即使是在這種時候,她依然揚起了那熟悉得生生帶著秉烈的笑容。
小兵呆呆地看著步微遐直爽的笑容,有點傻了。他知道他們的將軍從來就不漂亮,甚至一開始大家都看不出來她是女的,但是大家卻一直都心甘情願地跟著她走。她從來就不是可以用漂亮賢淑等等一大對描繪姑娘的詞彙可以形容的,但是,當小兵看到這樣的笑容時,他卻不由得傻了,然後黝黑很不明顯地泛起了點點紅暈。
步微遐渾然不覺,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去吧。沿途艱險,你千萬要小心。”
“是!”小兵翻身上馬。
兵戈鐵馬,生死沙場。
無非男女,她是他們的將軍!
“嗚——!嗚——!嗚——!”軍號的長嘹,三百名士兵已撐起滿弓臥在崖邊,壓迫而進的大軍打著兩虎吞珠的軍旗,果然是傾梁。
大軍在山坳前停下,為首的人穿戴著軍甲獨自一人走向山坳。
“主子,有點奇怪。”赤兔不動聲色地道。兩軍對陣,從未見過這種場麵,敵方的主帥竟然就這樣獨自一人走近快要靠近射程的地方。
那人在山坳前站定,一吸氣,聲音至丹田而起,直達崖上,“步將軍,我傾梁不想傷爾等分毫,隻要爾等願歸順我國,傾梁必以上禮待之,否則今日,你五百騎兵絕對難敵我一萬精兵!”
步微遐冷冷一笑,“哦,這聲音倒是熟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她在崖邊跨前一步,“敢問下邊的主帥是傾梁何等人也?”
對方停頓了一下,然後拱手回答,“我乃傾梁六王子桓劍!步將軍,本國君主惜攬人才,相信步將軍在本國更會有一翻作為!”
懶得再聽他說下去了,左手朝旁邊一伸,“赤兔,取我的弓來。”一搭弓,弦滿,激射而出,打落了傾梁主帥的頭盔,即使崖上崖下相隔百尺,她那冷冽的視線也不偏不倚地直射向對方已經沒有遮掩的端正麵容,“我不殺你,還你那晚的兩壇春風釀!”
敵方陣營嘩的掀起一陣聲響。
脫去了儒衫,披上戰甲的人爾雅一笑,渾然不介意,“你確實是個人才,可惜……”
似有遺憾地略歎了口氣,他鞭馬回頭。原本在他身後不動的軍隊在他馬蹄掉轉的同時,整整齊齊地踏出了第一步,刀劍碰撞的聲音頓時鋪天蓋地而來,如同泯滅之聲響徹了整個山坳。
拉了滿弓,步微遐和一幹嚴正以待敵軍進入射程的士兵一樣盯緊著前方。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這種即將血肉相搏而不受控製高昂起來的戰意,幾乎瞬間就讓她的血液滾燙了起來,“赤兔,征戰這麼久,好像這次最艱險呢。”
赤兔寡言,似乎不想理她,但是就在敵軍距離隻差幾尺時,她出聲了:“主子,不論如何,我都會護你周全。”
“嗬,愚忠。你知我不信這些的。”搭上三箭,她將弓拉得更猛了一些,隨之朝前向一幹出生入死至今日的兵士喊道:“生死與共!”離弦的劍射了出去。
所有人皆舉箭向天,氣壯山河的誓言由箭尖直達天際,“生死與共!”
箭雨和巨石齊齊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