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之處實在太少,敵手做得滴水不漏。
“咯噠”步微遐停下了步子,冕青刀柄觸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她又走了一步,“咯噠”同樣是一聲。
旁邊的人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她的步伐依然極為流暢,但明顯是刻意的緩慢,每走一步,就不經意般地淺淺停頓了下,冕青刀柄有規律地敲動著。
“咯咚”在第十一步。
她停了下來,又在周圍敲了幾下——咯咚咯咚。
一提氣,猛地提起冕青刀就往地下狠狠紮去。
“啊!”伍動慘叫。那可是百年的禦賜名刀啊……
刀柄輕易地一末到底。
步微遐抽刀,用衣袖抹幹淨刀柄,眼神看向那堆足有兩三人高,又厚又重的麥草堆。這本是為了預防塞外寒冷的冬季而備下的碳火,為了防止雨淋潮濕同時也為了防蟲便放在了糧倉,用冬天馬吃的幹麥草蓋住。為了保持通風幹爽,先用木架搭起,中間有一僅容小孩兒蹲伏的空隙,但也很夠了,在冬季來臨之前絕不會有人動它。
“搬!”
那地道做得極其隱秘,入口窄小,上麵蓋有一塊木板,鋪上黃土碎石,甚至還長著極耐惡劣環境的原草,即使事後麥草堆被搬走,這個洞口也極難被發現。敲開洞口,內裏行至百尺有一處稍寬,以便將大袋糧草拖入再分成小袋運送。如此隱秘,莫怪乎,他們找足了地方也難找到蛛絲馬跡。
一把長劍從洞口內拋了出來,接著伍動探出了一張灰頭土臉。
“如何?”步微遐將他拉起。
“這些地鼠委實厲害,我足走了三裏長還沒有盡頭,挖這樣一條地道怕是要用盡五年不隻。”伍動吐出滿嘴泥,正色道,“方向往東南,央陽鎮方向。”
央陽鎮,熬陸小國杜童與北樂邊界相交的一個小鎮,是離湯城關最近的一個可以通商幣貿的毗邦之鎮,距湯城關僅有五十裏路。
“拿地圖來!”
五十裏路,真要挖地道而不驚動任何人至少要花費數十年,她不相信有人真會有這個能耐。北樂和杜童央陽鎮之間隻有一個地方可以讓那群毛賊鑽出鼠道,“羊塹彎。”
央陽鎮二十裏,鈴這兒叫,山那兒回;羊塹彎五裏遠,不見長,不見短,恰恰羊兒走幾回。——這首牧民經常傳唱的短詩,恰恰可以形容羊塹彎的曲折難行,壁末角彎。
步微遐將手指指向那長長狹窄的山陵彎道,“羊塹彎曲折道多,一彎一裏路,如果又是在晚上那就絕不會有人發現。他們從小道出來換做商人打扮,在白天走回羊塹彎大道,到央陽鎮晃一圈將大量商品變賣,再購買一定糧草掩人耳目,接著就到羊塹彎將大批軍餉充進糧草中,堂而煌之地回賊窟。
“整備精良輕騎五百名!”卷起地圖,塞進懷裏,令道。
“將軍,那兒邊屬杜童,沒有通關文蹀,我們貿然進入,恐怕要惹起兩國紛爭……”下將顧慮道。
“杜童民風善文不善戰,此事決非他們所為。”將短匕插入靴中,她冷靜道,“關外寸草難生,如此艱辛膽大妄為也要搶掠糧草的唯有賊匪!如果今日不能一舉鏟除,隻怕他日也將再無寧日!”都敢挖地道進軍營搶糧草了,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腰間配劍摩擦著鐺鐺聲響,她大步流星地走向整備待發的輕騎部隊。翻身上馬前,她突然回首拽住伍動的衣領。
伍動驚疑,不會吧,竟然要把他踢出來,他在京城憋得很悶啊。
步微遐附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一陣,在伍動一臉驚疑難定的表情後,她道:“聽著,如果我們五日內還沒有回來,立刻加急快馬至京城。”
伍動的表情微妙一變,心知不對了,“主子……”
但那烈烈而生的女子已然翻身上馬,馬兒前蹄躍起又重重落下,濺起沉沉飛沙,她拔出配劍指向天空,悍然道:“五百輕騎隨我出關!”
“整裝待命!”眾騎呐喊。
“主子!”伍動追上前,但精良的騎兵踏射而出的奔雷之聲淹沒了他的聲音。
他轉身衝進軍營,抓住最快的傳信兵,“聽著,立刻送加急軍件至京城!不管跑死幾頭馬也要盡快!”
在掌事太監的一聲長喝宣布退朝後,一幹朝臣們先是有一群極之難看地匆匆退了出來,再後一腳出來的一群明顯就難掩得意之色了。
“恐怕這回丞相再難擺脫幹係了。”年輕的朝臣難掩開懷之色,侃侃不絕。
“嗬嗬,齊大人真是咄咄逼人,渾然不讓啊,丞相恐怕是難辭其就了。”
“前臣已老,是該退位了呢。齊大人他……”幾位幕僚大臣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隨後嘻嚷而去。
太暤宮。殿內燃著入了藥可使人清淺好眠的熏香,但仔細聞,宮宇中四處都飄散著淡淡的藥味。
剛想行禮就被床旁華貴雍容的婦人揮手免了,赫蘭景佑走至床塌,宮女立刻輕巧地搬來圓椅,一如往日地開口問候,“父皇近日如何?”
皇後歎了一口氣,“還是那個樣,昨夜入了邪般,不得安眠,到今日清晨才方歇下。”與赫蘭景佑有七分相似的臉上滿是無奈,看向床塌上經過一場病痛折磨瞬間老了十歲不隻的北樂最尊貴的帝皇,不禁傷心得再度淚水漣漪。
赫蘭景佑稍做停頓了方再開口,“母後,兒臣有事相告……”
“是你舅舅的事吧?”皇後打斷了他,後宮雖然不得幹政,但是從不代表她耳根子清閑過。丞相已經來過好幾回了。
赫蘭景佑點頭。
“太子怎生看此事?”皇後反問。
“母後可否與先兒臣飲杯茶?”赫蘭景佑神色平緩地擺弄起桌上的茶盞。
長指細細地將碧綠的茶葉放入,然後提起熱壺,“玉盞蓄水,旁邊有瓷杯聚之取用,茶即是養氣之髓。軍要戰,必先生其體,磨其刃,壯其勢。”話落,熱水衝入,滋地冒出霧氣,瞬間茶香四逸。“假若中間沒了水,或者沒有了這上好的銀尖春茶——母後認為與兒臣是否還可以好好喝上這一盞好茶呢?”
將滿杯的香茶遞給皇後,赫蘭景佑再慢慢地飲下。
在位已三十年有餘的皇後,片刻便已明白,眸間流轉,道:“太子既然都早已有了定奪,又何需再來問哀家?”她回身輕掖著皇帝的被角,緩聲而語,“太子覺得該怎麼做,放手做便是了。”
“謝母後。”
簡單一句話,就表明了不會對裘常欣一事插手。不插手,也便代表了不再袒護外戚。
和親生的嫡親太子比起來,孰輕孰重自是一目了然。在皇帝臥病的現下,若再不糾正長久以來的外戚幹政,那麼愈演愈烈兩黨之爭,必起禍端。執政的太子若想穩固朝綱,也是時候決定要建立哪些幕僚了。與其選擇守舊且自輩而大的右黨,頗具手腕的齊含哀顯然更適合一同看清熬陸現下的局勢。
“太子你已經大了,很多事其實已經不是哀家可以插手的了。哀家……如今還有什麼心情可以管朝廷權持相掙的事呢?”幾聲淺淺的哽咽,皇後隻是掩麵看著病榻上的皇帝,神情落寞而心酸,畢竟是相攜了大半輩子的夫妻啊。
斂下因想起朝廷政局而犀利起來的目光,赫蘭景佑安撫地拍了拍皇後的手,叮嚀著幾句邊關又進了哪些稀有靈藥,該用就用,皇後隻是點頭。
不得不說,雖然心事已了,但是這樣的探望是會讓人心情沉重的。
因此回到九耀宮中,看到仍穿著朝服,卻非常會自娛自樂的擺著棋盤自己和自己捉對撕殺的齊含哀時,冠玉之容上依然是一臉不輕見的陰沉。
“自己和自己下棋,下到難分勝負,這樣有意思嗎?”執起一隻,在齊含哀對麵落下,刹時棋盤風雲變色。
太子心情不鬱呢,齊含哀幹脆地收手,“我不喜歡輸,從來就不喜歡。”然後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拍著手中精美絕倫的玉扇,嗬嗬直笑,“今日早晨,探子回報,傾梁有一位使者以國中要事為由不驚動任何人地悄悄回國了,如今應該已經快要通關了。真有意思,竟就這樣把自家王子撇下了,那位殿下就般無足輕重麼?”值得深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