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春暖花開的日子。
丞相府就是丞相府,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風雅。廉雁寒看著眼前的翠竹流水,端著香氣四溢的花草茶,冷哼一聲:“附庸風雅。”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惡習更難移。廉雁寒看見文官耍文縐縐的調調,就忍不住冷嘲熱諷,特別是她早已諷習慣了的藺博雅,更別說現在他成了自己人。
自己人嘛,不拿出來說幾句圖圖嘴巴快活,不是太虧了嗎?
隻可惜她圖快活,卻冷不防被最不該聽見的人聽了去。
廉雁寒不知道公公什麼時候站到了她後麵,總之,她話剛說完,就聽見“哼”的一聲,然後她轉過身去,對上了公公青白的臉。
她知道現在再多說也沒用,所以她也抿緊唇,一眨也不離地看著公公。
想跟她比誰的臉冷?真是找錯人了。
果然,藺老太爺又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廉雁寒繼續麵無表情地喝茶。
對,這就是現在她的生活。
每天在園子裏晃悠,想出去也可以到街上去逛,當然要帶幾個人,這是藺博雅的堅持;不能走太遠,每天要按時服藥,這也他的堅持。然後,她可以和婆婆聊天,雖然大部分時間她都隻是在聽,但婆婆對她很和藹。杏兒在這裏照顧了她一個月後,就回了將軍府,在下個主人入住前打點將軍府的一切。
她從沒見過小姑子,她還沒進門的時候就聽說藺家大小姐身子骨弱,見不得風寒,藺家把她“收”在閨閣裏掖得嚴嚴實實。她曾經在某次吃飯的時候提出想看看這位小姑子,可藺家人——包括藺博雅在內——都露出古怪的神色,說藺小姐不能吹風,要她以後有機會再去。雖然,她並不太介意,但還是忍不住抬頭問蒼天:你什麼時候不刮風。
另外,原來被王上嚇住的大人們也陸陸續續來了,隻是他們看見了現在的她之後,下一次便派他們的夫人代替他們,而夫人們實在覺得麵對話不多的她沒意思——她也完全聽不懂她們嘴裏的太極八卦——所以,最後沒人再來找她。
偶爾會在“不必要”的時間遇上公公,他會給臉色給她看,然後她也把一張什麼臉色也沒有的冷表情當作回禮送給他。
誰叫他老是要藺博雅把她休了。
她也不是故意這麼沒禮貌的,隻是和公公鬥“臉”是她現在少有的樂趣之一。
至於還有什麼樂趣嘛……
譬如現在,剛剛享受完人生最大樂趣的廉雁寒窩在丈夫的懷裏,懶懶地不想動。
藺博雅真的很忙,從早上上早朝起,忙到晚上熄燈睡覺。婆婆偷偷告訴她,在她進門之前,他通常整晚都不熄燈。
她知道,他在陪她。每天他都會趕回來和家人一起吃晚飯,而且還會很準時地摟她上床睡覺。當然,上了床,不一定馬上睡覺……
他還常帶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回來,也會拉著她去趕場看戲。總之,他在取悅她,她也很高興。
最起碼表麵上她很高興。
“雁兒……”
“嗯?”
“韓峻回來了。”
廉雁寒睜開眼,道:“是嗎?時間過得真快啊……”
韓峻接替了她的位置,也像她從前一樣,經過幾個月的“工作”後,回來“度假”了。
藺博雅掌心貼著她的背,緩緩摩挲,“他跑來告訴我,他想見你。”
“唉……他又何必去找你,直接上門不就行了?”
“你知道的,他擔心你。”
“擔心我見到他之後,會想些有的沒的,會心裏不痛快,或是大發雷霆?”
藺博雅無語地看著她,下了個決定:照她現在這種尖銳的反應來看,他還是不要讓韓峻見她的好。
“你是誰?”
韓峻愣愣看著眼前穿著紅衣的姑娘,再指著自己的鼻子,“你是在問我嗎?”
對方顯然把他當作呆子,不耐煩地皺眉,“當然了,難道你以為我在問你身後的那棵樹嗎?我知道它是梧桐樹。”
韓峻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長期在軍營裏,他不太知道怎麼和大姑娘相處,他囁嚅著:“我姓韓,單名一個峻……”
對方死瞪著他,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還臉紅咧,“停!誰問你你叫什麼了?我是問你是誰!”
耶?那他告訴她他的名字有什麼不對?
懶得跟白癡較勁,紅衣姑娘道:“換一種說法,你在人家府邸旁邊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咦?他有鬼鬼祟祟嗎?他很正大光明啊。
韓峻慢慢地眨眨眼,然後唇邊浮起一絲笑,“啊,我知道了,你是藺姑娘對不對?”
對方很不屑地說:“你別瞎認親,你奶奶才姓藺!”所以我是你奶奶。
“咦?不是嗎?抱歉……”韓峻歉然地笑笑,“你這麼關心這個宅子,聽說藺丞相有個妹妹,所以我就想你會不會是她。”“誰都知道藺大小姐天生有病,臥床不起,你這是在詛咒我嗎?”雙眸一眯,竟是說不出的妖媚。
“不,不,我隻是亂猜的。”韓峻連忙解釋。
“好,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在藺府門口晃來晃去!”
韓峻並不覺得原因那麼不可告人,也並不覺得告訴一個陌生人有什麼不可,於是,他歎了口氣,道:“這個宅子的少奶奶是我的舊上司,可我卻見不到她的麵。”
“是嗎?”對方垂下眼眸,自語道,“哥哥,你終究也還是擺脫不了當局者迷啊。”
“你在說什麼?”
紅衣姑娘抬起如夜空繁星般璀璨的眼眸,嫣然一笑,“放心,你不久就會見到了。”說完,人就不見了,隻留下一句話,“就交給我這個江湖人處理吧。”
廉雁寒百無聊賴地趴在書桌上寫字。
今天她在書房裏看見一些藺博雅寫的書信劄記,詞藻華麗,風采斐然,看得人雞皮疙瘩直往外冒。
“俗麗。”廉雁寒很快地下了評語。
她當然知道這是為了應付而寫的,尋平王和百裏長風給她看過他寫的密函,那才叫情辭懇切呢,完全可以作為學堂授業範文。雖然後來信被毀了,但一字一句她都清清楚楚地記著。
雖然信是寫給別人的,但在她看來那些字句就像是他在她耳邊說著的情話一樣。
廉雁寒仔細端詳著手裏的書信,再次下了評語:“不過,字寫得真好。”瀟灑飄逸,骨格清秀,聽聞民間都有許多人收集他的墨寶作為典藏呢,就連宮裏的嬪妃以拿到他的筆跡為傲。
拿起一支筆,蘸了墨,廉雁寒臨摹起丈夫的手跡來。
一筆一畫,他坐在這裏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是深深歎了口氣,或是露出溫暖的笑?他在寫著這些的時候又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是否和她現在一樣平靜和……感動?
為什麼呢?隻是這麼拿著他的筆,在他的書房裏,臨摹著他的字,她就覺得感動,感動到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身體的疼痛,心的介意仿佛都已經不重要了。
寫了一頁,擱下筆,自我欣賞,寫得還不錯。
“寫得很像啊!”有人認同,的確不錯。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