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1 / 3)

已是隆冬,白雪皚皚,薑寧都城一片銀裝。

丞相府。

“博雅,今個兒天寒,多穿一些。”藺母囑咐道,一邊還伸手緊了緊藺博雅的領口。

藺博雅溫和道:“我知道,娘。”

“還有這個,”藺母塞了件披風給藺博雅,道,“這個給媳婦穿上,她受了傷,更加不能受凍。”

藺博雅目光如水,默默點點頭。

“哎,你也真是,咱們藺家的媳婦應該是用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過來的,你一聲不吭自己做主娶了人家,真是委屈了人家姑娘了。”

藺博雅笑笑,道:“娘,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藺母看看他,又整理了下他的衣裝,才道:“好了,你去吧。”

藺博雅向母親告別,上了馬車,向城門外駛去。

今天真的很冷呢,車外雪下得很大,不知雁兒受不受得了。不過塞外的冬天更冷,她每年應該已經習慣,可現在她受了傷,會畏寒吧。

是啊,她受了傷。從尋平傳來的消息說,她因中毒之後,傷口未及時處理,導致毒素擴散,侵蝕五髒六腑。本來不是最厲害的毒,可是細微的毒素在體內分布太廣,已侵入經脈的最深處,竟沒有辦法徹底根除。聽說,她曾經眼睛失明,在尋平調養了一個月,已能視物,隻是無法使力,連路也走不穩。

而且,尋平的禦醫說,她體內的真氣不能妄動。

也就是說,她再也無法拿劍了。

藺博雅在馬車裏閉了眼。

藺博雅下了馬車,站在漫天的風雪裏,眯著眼看著前方。

飄飛的雪花迷茫了視線,他站在馬車旁,還是一身白衣,還是上好的緞子,可是車夫看著自家大人緊緊抱著懷裏的披風的樣子,竟覺得有點心酸。

大人瘦了許多,更加顯得身材修長,但也更單薄。他隱在風雪中,好像隨時會跟著白色的雪花飄走一樣。

“大人,還是上車等吧。”車夫勸道。

他擺擺手,繼續任由風雪染上他的發與眉。直到呼呼的風聲中漏出一絲馬的嘶鳴,他邁開步子,迎上前去。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就在一片白茫茫的盡頭,一輛馬車從風雪中走來。乘著風,踏著雪,竟是無盡的淒涼。

藺博雅喉口緊了緊。以往每年,她都是騎著駿馬,載著榮譽回來,她的身後有著多少的兵馬啊,而迎接她的又有多少官員啊。

可今天,她在漫天的白雪中回來,沒有了往日的喧嘩,隻是靜靜地一個人,朝著他在的方向歸來。

馬車在藺博雅的麵前停下,藺博雅掀開車簾,跨上馬車。

他終於見到她了。

他朝思暮想的妻子。

可是,現在他幾乎哽咽了。廉雁寒靠在馬車裏,身上穿著厚厚的衣服,臉白得嚇人,也瘦得嚇人。她以前是那麼神采奕奕,可現在眉目間泛著青色,隻能無力靠在這小小的馬車裏。

可是,她的腳邊還倚著她的劍。

“博雅……”廉雁寒開口喚他,暴露了紊亂的氣息。他把手上的披風給她穿上,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抱起她,再拿起她腳邊的劍。

他的手觸碰到了她的臉,他忍不住一陣顫抖——她居然冷得像冰一樣。

藺博雅抱著廉雁寒走下車,他感覺到她萎縮了一下,他緊緊環著她的手臂,大步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他的馬車更寬敞,也更溫暖——因為在座椅下點了爐子。等他們好好坐在了馬車裏,車夫揚起了馬鞭。

廉雁寒倚著藺博雅溫暖的胸膛,滿足地歎息了一聲。兩人都沒有說話,她抬頭偷偷看他。他板著臉,可是眼睛,眉毛還是長得和以前一樣。

換句話說,還是和以前一樣俊。

她能感覺到他生氣了。雖然他們剛定情就成親,成親第二天就分別,但她就是知道她的夫君生氣了,她畢竟認識他九年了,即使這九年中她沒有見他生過一次氣。

“博雅……”她輕輕扯扯他的衣袖。

藺博雅轉頭看向她,還是不說話。

她擠弄著自己的五官,有點諂媚地道:“你都不理人家……”

結果換來藺博雅一個挑眉。

呃,好寒。她果然學不來小女子撒嬌。

“算了,算了,”她自我厭惡,“我果然沒有開玩笑的天分。”

藺博雅看著自己的妻子,廉雁寒吞了口口水,“大大方方”地讓他看。

猛地,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晃過一絲漣漪,他扯開一抹無奈的笑,把她摟得更緊,終於開口說話:“雁兒,雁兒,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她也笑笑,答道:“我很好。”能這麼在你的懷裏真的很好。她在心裏暗暗補充。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藺博雅問道。

“嗯?”

“不要裝傻。”

“哦……”她過了好久才不甘心地承認,“是的。”

他揉揉她的頭發,“傻丫頭。你本來可以躲過那支箭的,可你不但讓自己中了箭,還任由毒性蔓延。你以為隻要你受了傷,就可以牽製王上,防止他向嚴國發兵?”

“我沒有那麼自大,可我隻能用這樣的方法。如果王上向嚴國宣戰,我就必須領軍。我隻有在王上發令之前,做出我能做的。”

她的確有這樣的資本,她是獨一無二的將帥,沒有了她的薑寧軍是不完整的薑寧軍。

“可是,好像是多此一舉呢,早知道你把尋平王和百裏長風都找來了,我就不用這麼‘悲壯’了。”

她本來是想再次挑戰她開玩笑的底線的,可看到他的神色更加鐵青,不禁慌了心神。

“博雅,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她努力地說給他聽。

他扶住她的後腦,讓他的額抵住她的,喃喃道:“都怪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牌到最後再上也不遲,誰知……誰知……”第一次,他算漏了一著棋。他以為隻要到最後讓尋平王回去,這仗就打不了,可沒想到廉雁寒先他一步,做出反應。

不,他應該早就想到的。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啊。

“博雅,這是我自己願意的,你明白嗎?”

明白,他怎麼會不明白,隻是他被她嚇著了,她竟然拿自己的命去賭,想到這裏,他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我並沒有什麼。”她笑得坦蕩,“我隻是不能拿劍了而已。”

藺博雅聞言一震。劍,曾經對她是多麼重要的東西,可現在隻不過值一個“而已”,好一個“而已”!

沒有了劍的廉雁寒,一個人回來的廉雁寒,路都走不了的廉雁寒,還是那個高傲的,犀利的,天下無雙的廉雁寒嗎?

她在笑,可是他怎會不知道她心裏的苦,他問道:“劍呢?怎麼隻有一柄?”

她道:“我把赤霄給韓峻了。”

他有些惱怒,“明天我派人去搶回來。”

廉雁寒笑出聲,“小氣。”然後,她又幽幽地補充道,“那柄劍總是要給他的,我受不受傷都一樣。隻是這柄……”她看著藺博雅緊緊握著的白虹,“我現在已經沒有資格再擁有它了,還是還給王上吧。”

藺博雅握著白虹的手隱隱泛出青筋,“先放在我這。”

她愣愣看著他,然後垂下眼,“那就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吧。”

藺博雅聞言,捧起她的臉,深深望進她的眸子,柔柔地說:“雁兒,在我麵前就別逞強了。”

一句話讓廉雁寒好像得到了特赦,她撲進他的懷裏,把臉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藺博雅摟著她,隻聽見她慌亂的話語:“博雅,博雅,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會這樣,那天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也沒有這麼慌,我躺在床上……不,我好不容易可以下床走路了,我想找我的劍,可、可,他們收起來了,大夫說我不能再動真氣了……”

她說得有些語無倫次,聲音也在顫抖,藺博雅輕輕撫著她的背,道:“雁兒,都說出來吧,委屈也好,傷心也好,害怕也好,都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