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負手望向荷塘,淡淡道:“你不是外人,亦是母後選定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所以借這今日的機會,我想與你坦誠相待,將心中的話都說個明白。這段日子以來的相處,我能看得出你心裏的想法……”
頓了一下,他才續道:“我知道你並不看重太子妃的身份,可是很抱歉,我不能成全。母後一心隻想我能與你成親,我不能忤逆她的心願。”
這便是他心裏的話嗎?為了盡自己的孝道,為了哄母親開心,是否就可以委屈自己娶一個不愛的女人,即使從此相顧無言一輩子也無所謂?
而這些話,聽來婉轉動人,他卻是否知道,如果他沒有太子這個顯赫的身份,這世上有幾個女子會在聽了他的這番話後,還能心甘情願嫁給他?
尋常人都會有著對兩情相悅的期待吧,何況他也說了,她並不看重他的身份。
她默了片刻,忍不住問:“那殿下自己呢,嫁娶這樣的大事,當真要聽之任之嗎?隻要是皇後娘娘看上的人,即便她無顏無德也無所謂?”
他眉心微微蹙起,轉過目光看向她。
“你並不是這樣的人。”
她的確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她所介意的重點,也不是在這上麵。他明明聰慧,此時為何卻故意裝傻?
“不管殿下是否是真心願意屈從,至少在我看來,人生在世不過匆匆數十載,身旁相伴的那個人必然要是自己心儀的人才是。”
這些話她原本並未打算說,隻因看到他態度坦誠,讓她也不免動了幾分惻隱之心,不想再以虛偽麵貌對他。
“你不願嫁我?”
玉致看著他目露傷色,心中隱隱有了幾分猶豫。不是不願嫁他,隻是不願嫁與他肩上所背負的那個紛擾而沉重的身份。
“我的態度如何暫且不論,殿下莫要忘了,你我原本要談的,可還有四王爺的事。”
太子的眼中有一抹堅韌之色,認真道:“我平素信奉謙讓為美德,但隻有這件事,我絕不會謙讓分毫。”
“你心中有猶豫,我也不會緊步相逼,母後那邊若有什麼意見我也可以一並扛下。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讓你適應,直至你接受為止。其實這世上的人,多半都是由舉案齊眉才到兩情相悅的,我相信你終有一日會明白這個道理。”
玉致到此時已經明白了,他對她的態度看似謙讓,然而想讓他主動放手卻幾乎不可能。
她如願得到了他的態度,他的堅定不移令她有些矛盾。
在此之前她猶抱著幾分僥幸的心思,指望著可能會出現變數,她或許還有出宮去的機會。他是她最後的希望,她希望他會心中埋有叛逆的情緒,會陽奉陰違地去阻攔婚事,可是如今看來,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冷靜下來細細思量一番,或許她自出生便已注定了今日是命運。她一心求自由,然而這世上卻並非事事都能隨人願。
如果嫁給他是逃脫不了的命運,那是否意味著她應該從今往後收拾玩鬧的心思,一心一意將他視作良人,將所有的聰慧都用在協助他上麵?
“殿下,你當真認定了我是適合你的那個人嗎?”她問得認真。
“是。”他亦答得堅定。
“也答應不會相逼?”
“君子一諾千金。”
她無聲看了他良久,忽然笑了,眼中有了一抹認真之色,“我會記住,你今日所說的每句話。”
回宮之後,皇後召了唐暄前去問話。
唐暄一路上的事情巨細遺靡地稟報完,皇後鳳眼微眯,問他:“依你所見,這一路其實並無什麼進展了?”
唐暄老實回稟:“有四王爺礙在一旁,屬下以為即使殿下有心,也必然會有所顧忌。”
皇後的眼中有寒意。
在這宮中可以生存的,無非兩種人。一種人機關算盡處處防範得滴水不漏,另一種便是擺出無辜無害的姿態,與所有人為善。
這些年她與太子便是秉承著第二種的姿態,才得以平安立命。而那四皇子顯然也是個中翹楚,將此方法運用得十分順手,私底下卻分明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真是礙事得太可惡了!
“接下來殿下可有什麼計劃?”
唐暄搖頭。
皇後略作沉吟,臉上浮現一抹別有深意的笑,“既然如此,哀家就助他一次。”
太子似乎真是一個閑差。
前幾日才去了京郊賞楓葉,這一日又遣人來邀她一同去圍場狩獵。
宮中生活無趣得很,所以但凡有能出宮去的機會,玉致自然都不會錯過。
這一次沒有那個礙事的四王爺跑來攪局,聽說他幾日前受了皇後娘娘的命,下江南去了。
這一次玉致沒有再故作姿態,爽快地與太子一起騎了馬出行。
圍場離皇城也不過五裏路,隻帶了幾名貼身仆從隨行。
玉致的武功偷學自她的兄長,待長成之後,兄長便以女兒家不宜舞刀弄槍為由,再不肯教導她。所以她雖然騎射皆有所涉獵,卻皆是絲毫也不精。
挽了弓入了山林,她不知不覺走得遠了,回望身後已不見太子的身影。
她正要調轉馬頭回去尋找,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殿下小心!”
是唐暄的聲音,亦是讓玉致聽得心中一驚。
縱馬循聲而去,果然在不遠處的林子裏看到了太子。
唐暄的馬亦趨至近前,就見他飛身躍下馬背,“撲”的一聲跪倒在地。
“屬下該死,那一箭原是衝著殿下身後那隻兔子去的,不料想竟會失了準頭。誤傷了殿下,請殿下治罪!”
玉致的馬也已經到了近旁,她躍身下來,朝太子麵前走去。
太子應當是一箭傷到了手臂,素底藍紋的衣袖上已經泛出了殷紅的血印。
偏偏他還有心思先去理會旁人,聽到他對唐暄說:“你也是無心之失,起來吧。”
玉致不由蹙了眉,奔至他跟前,信手從自己的衣擺上撕下一塊,動作迅速地將他的傷口做了簡單的包紮。
“殿下的手臂還在流血,還是快些回行館治傷吧!”
她見唐暄愣在一旁,便催促道:“殿下已經不能騎馬,你還不快些送他回去!”
唐暄反應過來,慌忙牽來馬匹,伺候太子坐穩之後,他自己亦是一個躍身飛至前麵,揮鞭而去。
玉致也趕緊牽回自己的馬,隨後跟上。
太醫過來瞧過了,治療創口的藥都是隨身攜帶,也幸而傷勢並不嚴重。上了藥之後又仔細包紮了一下,便囑咐太子好好休息,然後起身退了出去,
玉致留在房中伺候。
太子那一身帶血的外衫仍然穿在身上,玉致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問:“殿下是否要換身衣服?”
“還是等晚些時候,讓唐暄進來替我換吧。”
玉致朝他手臂上看了一眼,紗布上的血漬未再有漾開的跡象,血似乎已經止住了。
“原是歡歡喜喜地出門遊玩,不想竟遇上了這樣的無妄之災。”她歎了口氣。
追究起來,多半還有她的責任。若不是她日日在宮中喊著憋悶無趣,那些話也不至傳到太子的耳朵裏,他也就不必帶著她出宮來。
太子似乎不將事情放在心上,笑了笑道:“不過一點小傷,並無什麼大礙。”
門外有人叩門,是宮人熬好了湯藥,送過來了。
“端進來吧。”
送藥的是名少年,細瘦的肩膀,雖然低著頭,仍依稀可見眉目間的一份秀氣。
“太醫說,請殿下務必趁熱將藥喝下去,才不會失了藥性。”連聲音也清亮不似尋常男子那般。
玉致伸手接藥的時候,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太子端起藥碗,一口飲盡。
送藥的宮人依舊垂著眼眸,撤身退了出去。
“殿下有傷在身,早些休息吧。”
玉致見這邊基本打點妥當,便打算回自己的房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