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她忙完了諸多雜事回到宮女房,卻發現小環一個人坐在桌前怔怔地發著呆。
“小環,怎麼了?”
小環轉過頭來,眉頭糾結的樣子,“紫述姐……皇上這幾天身子不好,東西也不怎麼吃,有沒有什麼辦法可想啊?”
“天氣太熱了,連我都不大想吃東西。”侗紫述替自己倒了杯水,突然覺得預感應驗了,“你這麼關心皇上嗎?”
小環無辜地看著她,答得理所當然:“皇上是好人。”在她心裏,這世上的人隻分為“好人”和“壞人”兩種,而在這座皇宮裏,在她做錯了事之後不但不罵她,還幫她說情的人,就可算是大大的好人了。
“以前我小的時候,天一熱也不愛吃飯,奶娘就會做梅子茶給我喝,喝了之後就有胃口了……你說,如果我也做給皇上喝,他也會想吃東西嗎?”
“小環,”侗紫述放下了杯子,本能地抬眼望了望窗口和門口,確定沒人之後,才壓低聲音慎重問道:“我問你——你還記得我們要來沐宵殿之前,太後說了什麼嗎?”
小環還太小,她是怎麼也意識不到,她對小皇帝那一點的關心可能引來怎樣的的。
小環側頭想了想,頷首,“記得。”
“那你背一遍給我聽。”
“太後說……不該問的別問,不該想的別想,不該說的別說,分內的事情做好,其餘的少操心。”小環不明所以,像背書似的乖乖背了一遍。
“很好,把這段話記牢,然後按太後說的做,明白了嗎?”門口已經響起了漸漸接近的腳步聲,侗紫述長話短說,牢牢盯著小環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另一個宮女走進來,她立即若無其事地轉開臉,再一次拿起了杯子。
小環的嘴張了張,仿佛有些疑惑,最終還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之後,小環嘴裏不再提起關於皇上的話題了,侗紫述也漸漸忘了這段對話,以為這事就這麼揭過去了。直到第三天傍晚,小環突然興衝衝地跑來問她:“紫述姐,你是從禦膳房過來的是嗎?”
“是啊,來這裏之前,我一直待在禦膳房。”
“那……如果我想去禦膳房……”
“偷嘴?”侗紫述調侃地截口。
“就算是吧。”小環吐吐舌頭。
“去找管禦膳房的蕭公公吧,記得一定要是蕭公公,別認錯了人。”侗紫述回過身,從枕邊包袱內摸出一錠銀子放在小環手裏,“這個帶去孝敬他,就說紫述想他了。他是我義父,你嘴饞了想吃什麼,讓他給你弄就行了。”
兩日之後的下午,太後突然派人來傳召侗紫述。
侗紫述很疑惑,內心也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很不喜歡宸儀殿,更不喜歡太後,那個地方和那個人都讓她覺得難以形容的壓抑。來傳話的公公麵色裏透著譏誚,見她正踩著凳子蓬頭垢麵地在拆前殿的紗簾,破例準她回宮女房去整理儀容換件衣服,然後再去宸儀殿。
“紫述姐,怎麼了?”不遠處的小環也看出不對,追上來小聲問道。
“我回去換件衣服,太後要召見我。”
小環一哆嗦,“太後為什麼要召見你?”她對太後的恐懼也是本能的。
“我不知道。”侗紫述一邊答一邊快步往前走,她也想知道,太後為什麼要召見她。
“紫述姐你是不是最近做錯什麼事了?”
侗紫述認真想了一遍,飛快地否認:“沒有。”
那位公公的神色讓她覺得來者不善,像她這樣的人,能引起太後注意的似乎隻有一種情形——除非她打算投向小皇帝。可是,她真的沒有那個心思,也沒有那種膽子。
突然間意識到什麼,她猛地轉過身,直勾勾盯著小環,“小環,那天你去禦膳房找蕭公公,是幹什麼去了?”
小環被她突變的神情嚇了好大一跳,“我跟你說過了呀,皇上最近不大愛吃東西,我去問蕭公公要了點梅子,回來泡成梅子茶給皇上喝。”
侗紫述瞬間覺得手腳冰涼,“你是怎麼跟蕭公公說的?”
“我就說……你讓我去管蕭公公要點梅子啊。”
“你……”侗紫述倒抽一口冷氣,連質問她的力氣都沒有了,“然後呢?你是怎麼跟皇上說的?你給皇上送梅子茶的時候邊上還有別人嗎?”說完她就發現她問了一個蠢問題,如果當時沒有別人,今天太後就不會叫她去了,何況就算當時沒有別人,也不代表這件事不會傳到太後耳朵裏去。
“我沒有給皇上送去……我隻是用梅子茶換了皇上平日喝的茶……送去給皇上的是紅綃姐和碧綾姐……”從她的語氣裏,小環隱隱知道自己做錯事了,“我換茶的時候沒有別人在的……”
壞就壞在,當時沒有別人。紅綃和碧綾都是太後派在小皇帝身邊的人,平時小皇帝的飲食起居全部由她們打理,小環偷偷把茶換了她們怎麼可能察覺不到,於是當太後得知了禦膳房裏小環說過的話,再加上這杯突然冒出來的梅子茶——她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替死鬼。
太後會當她是什麼?保皇黨專門派到宮裏來照顧皇上的人?還是在通過那杯茶向皇上傳遞什麼信息或是暗示?那麼問過話之後,是立即讓她遠遠地離開沐宵殿,還是就地格殺?
“小環,我們沒時間了,你聽我說——”她用力抓住小環的雙肩,抓得讓小環非常疼,“從現在開始,無論有任何人問起你梅子茶的事,你都要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我讓你去禦膳房找蕭公公的,別的你什麼都不清楚……知道了嗎?”
小環一臉被驚嚇到的怔忡,快哭出來了。
“你聽到了嗎?”侗紫述又用力重複了一遍。
“聽……聽到了。”小環連忙抖著聲音回答。
“好,現在你該幹什麼接著去幹,但是一定要記得我的話!”說完之後,侗紫述放開她轉身疾步往宮女房走去。
她一點也不想卷入宮裏的這些是是非非,隻想默默無聞地熬到二十五歲,然後帶著辛苦攢下的一點積蓄出宮去過普通百姓該過的日子。她沒有野心,不在乎江山誰坐,更沒有什麼天下蒼生的胸懷,她就是個平凡的女子,入宮是不得已,她隻是真心希望她的這段“不得已”,能夠平平安安維持到完全結束的那天。
可是老天好像並不打算讓她這麼安然地躲在角落裏。
她不偉大,她也沒有一定要替小環扛下這件事的義氣,隻是陰錯陽差地走到這一步,她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如果讓她去試一試,或許還有幾分生機,若是讓小環去,隻怕她們倆都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