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2 / 3)

“他是鳳家的正主子,鳳家所有產業原本就是屬於他的!”

蒼勁的語聲遙遙傳來,一個烏簪銀發、仙風道骨的白眉老人正從山徑上緩步走來。

“你、你是……”太夫人隻覺來者麵熟,記憶卻有些模糊。

“寧秋荷,你當真認不出我了?”白眉老人走到太夫人麵前,“二十六年不見,你我都老了。”

太夫人一聽這話,臉色大變,抖手指著白眉老人,“你、你是鳳添錦!”

“你該叫我一聲小叔子。”老人笑了笑。

“你還沒死?”當年他不是重病纏身,離家尋醫途中下落不明了嗎?

“我大哥雖死了,我卻逃過一劫,被一位神醫收留門下。”他是因禍得福,“這麼多年,老朽有家歸不得,隻住一間草廬潛心鑽研醫術,行醫救人,就是為了贖當年犯下的罪過。”一聲長歎,他麵朝阮仁孝的墓拜了一拜。

嚴封在臉上的冰層龜裂,太夫人語聲微顫:“贖罪?你還知道自己犯了罪?當年你幫著你大哥把我從阮家搶出來,就隻為你們鳳家祖宗那可笑的遺訓,就因為我的生辰八字裏有‘楊柳木’可以幫著你們鳳家延續香火,你們就把我和我的丈夫硬生生拆散,害得仁孝抑鬱成疾,吐血身亡!我隻恨老天不開眼,沒把報應落在你身上!”

白眉老人長長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恨著我與大哥,可是我萬萬想不到你會因此謀奪了大哥的性命!大哥猝死家中,我也身染怪疾,幸而途中遇上神醫師父,他一語道破我這身病是人為的!當我匆忙潛回家中調查真相時,你與大嫂都已臨盆,我知道你與我大哥向來感情不和,更不可能懷上他的孩子,就偷偷問了接生婆,她說你分娩是假,隻是找了個死嬰想替換蘭夫人生下的孩子,借此得到凰瑞!

“於是,我趕緊去大嫂房中把佩上了鳳祥的孩子抱了出來,從外麵找了個嬰兒替換進去。果然,你抱走了那個嬰兒,又把蘭夫人逐出山莊。我就把她安置在一座宅子裏,把她的親生兒子交由她撫養成人。

“天意弄人,三年前,當你養大的那個孩子覓著藥王醫聖的名號來找我醫治隱疾時,我就知道他不能人道也是有人一手毒害的!我就告訴他,我有起死回生之術,倘若他日他有個不測,就讓一個心腹帶著他的屍身來找我!三年前,我還盜取了唐氏畫匠手中一幅他的畫像,在蘭夫人病逝、我那親侄子依著她臨終遺言來我這兒探問身世時,我將他換了容貌,等候時機成熟,讓鳳家正主子重返鳳舞山莊查清一些事實真相!”

太夫人愣愣地聽著,驚疑的目光繞在鳳天影身上,“你、你是說他才是真正的鳳天影?”

白眉老人點點頭,又道:“孩子是無辜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連親手帶大的孩子都不放過?”

“老身從不枉害無辜的人!他也是咎由自取理當受到報應的!”太夫人冷冷一笑,“要不是他讓無瑕藏了把刀子在身上,想借無瑕的手殺死阮兒,我也不會要了他的命!”任何人都休想傷害她與仁孝的骨肉!

白眉老人眼中浮動著一絲悲憐,“秋荷,你知不知道你害的是誰?”沉沉一歎,他終於吐出一個驚人的內幕:“二十六年前,我用別人家的一個嬰兒換走天影後,心有不安。一年之後,我又潛入山莊偷出那孩子想還給那戶人家。當年我對你也心懷愧疚,知道你與仁孝還有個兩歲大的兒子,我就把他抱了來,偷偷放在你身邊,讓你們母子團聚……”

聽到這裏,太夫人驚呆了,顫聲道:“你、你胡說!二十多年前,我去過阮家,還親手把阮兒抱了回來……”

白眉老人搖搖頭,“那是當年我偷抱來的那個孩子,本想還給那戶人家,誰料事過境遷,我已找不到那戶人家了,無奈隻得先放在阮家。阮家人都知道這件事,卻不敢對你明講,他們抱有私心,隻想將錯就錯,讓自家的孩子成為鳳家的繼承人……”他不斷搖頭歎息,“早知道會有今日這個結果,當年我就不該把孩子抱給你,他是你的親生骨肉哪!”如果當年她有留心照顧孩子,就會及時發現孩子是被人調換了,或許還能發現換來的孩子與她的相同之處。隻可惜,仇恨蒙蔽了她的眼睛,終究鑄成大錯!

“胡說!胡說!都是假的,你休想騙我!”太夫人身子搖晃,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我今日所言句句屬實!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阮家人。”白眉老人掏出隨身帶來的一隻黑壇子,雙手捧給她,“三嫂,這才是你的孩子,我把他的屍身火化了,帶來給你。”老人長歎:“秋荷啊,這麼多年了,我可以洗心革麵,用餘生贖罪,你卻在心頭夾著一把刀子度日,不但毀了一個家,也毀了你自己的孩子哪!”人要是執迷不悟,心中惟有恨,沒有寬容和諒解,終是苦了自己、害了自己!

太夫人麵如死灰,十指劇顫,始終不敢去接那隻骨灰壇子。

白眉老人硬是把壇子塞到她手裏,轉身便走。

“臭老頭!”鳳天影喚了一聲,“你去哪裏?”

“天南地北,懸壺濟世!”白眉老人頭也不回,飄然離去。

臭老頭走得倒幹脆,留下這爛攤子還得他來收拾!鳳天影看看太夫人,她顫手捧著骨灰壇子,兩眼卻一直盯著他,“三娘!”他改了口,“您吃人似的瞪著我做什麼?”當年要不是二叔把他抱走,今日那壇子裏裝的可能就是他的骨灰了!

心頭泛了寒氣,他指指自個的臉,使出一招殺手鐧,“您看看,我這張臉與您兒子是一模一樣的,您錯手毒害了兒子一回,今夜對著我這張臉,您還狠得下心再殺一回?”

“砰”的一聲,太夫人手中的龍首拐杖落在了地上,臉上溝溝曲曲的皺紋顫顫地扭曲,顫手抱緊了那隻骨灰壇子,默默轉身,一步步往山下走。片刻之間,她像是蒼老了許多,佝僂的背影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在枯葉凋零的山徑上踽踽獨行,道不盡的淒愴悲涼。

四周沉靜下來,阮霸站在蕭瑟秋風裏,悵然若失:他隻是一個被意外卷入這場風波的最無辜最不幸的人,到頭來,他還是孤身一人,什麼都得不到……

鳳天影徐步走到他麵前,站定,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二人默默對視片刻,阮霸眉宇間的陰鶩倏然加深,目中泛出點點詭異的綠芒,如同野獸盯上獵物的那種凶蠻駭人的目光死死罩在鳳天影身上。

“要不是你橫插一腳,我與無瑕早就拜堂入了洞房,要不是你的存在,無瑕就會屬於我……”阮霸神色間帶了一種偏執狷介,情緒開始波動,猝然從腰間拔出一柄尖刀,猛地捅向鳳天影。

腳跟一旋,鳳天影輕鬆地避過這一刀,口中微歎,“無瑕不是物品,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她心裏沒有你,你做什麼都是徒勞!”

“不!無瑕是我的,她隻能屬於我!”阮霸赤紅著眼,激憤地吼道:“你分明不愛她,為什麼還要強留她在身邊?你什麼都有了,財富、地位、妻子,而我、我什麼都沒有!”隻要鳳弟消失,他就能擁有自己所愛的人!

握緊刀尖,他狠厲地揮刃而出,刀光閃過的一瞬,他猝然看到了什麼,刀尖硬生生地停頓在半空,目光怔怔地凝在了一個方位。

鳳天影詫異地順著他目光所指的方位望去,赫然看到一道孱弱的雪白身影靜靜佇立在山頂懸崖邊,“無瑕?”她來了多久?是不是聽到了不該聽的事情?

此刻,姬無瑕的臉色竟蒼白得像個死人,危危地站在懸崖邊,失了魂般,目光呆滯而又空洞。風,吹動她的裙擺,風中微顫的身軀宛如一片將要隨風凋零的殘葉,搖搖欲墜。

“無瑕——”

鳳天影感覺到事態不妙,飛身撲過去時,雪白的衣裙已翩然飛起,如撲火的飛蛾那樣淒烈決絕地往萬丈深淵縱身一躍,驚矢般激射而至的他險險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身子懸在半空,她微微仰起臉,望著他,清眸漾著水光,清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的一刹那,她的臉上竟奇異地綻放出一朵動人的笑靨,淒美的笑容令人無比心酸!他仿佛聽到了她涓涓似水的聲音:我的鳳,在等我!

裂帛之聲倏起,半幅衣袖斷在了他手中,那人兒如同雪花般往下飄落。

“無瑕——”

淒厲的呼聲中,阮霸縱身飛出懸崖,雙手大張著往下直撲,終於抓住了無瑕的半幅斷袖,雙雙墜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勁疾的山風拂來,卷走鳳天影手中半片染血的衣袖。猩紅的血從他的右臂滲透出來,微微刺痛——那日林苑假山上墜落的巨石是被阮霸推下去的,倘若他的右臂沒有負傷,或許還能幫阮霸救起無瑕。可如今……機關算盡,反誤了卿之性命!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他心中泛了幾許惆悵迷惘,佇立懸崖邊,良久良久,直到山莊那邊冒出火光,映紅了半片夜空。

山莊失火了?他心頭微微一震,刻不容緩地奔下山去。

“失火啦——失火啦——”

鳳舞山莊內,鑼鼓家什打得震天價響,百鳥朝鳳盛宴中斷,人人惶惶奔向鳳閣,端臉盆、拎水桶,七手八腳忙著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