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阿洛攻城的那一夜,鳳延棠如地獄魔王一樣狠厲異常,也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軟弱蒼白。他的背脊永遠是挺直的,目光永遠是深邃的,臉色永遠如大理石一般堅定,他整個人就是一座山嶽,永遠給人信念,讓人仰望,永遠不會倒塌。然而現在,他把臉埋進她的掌心,眼淚落下來,“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終究還是殺了你……”
“我已經要死了,別的都不用再說……延棠,你,不要讓我白白地死去……你要好起來……你的毛病要改一改,不要什麼事都藏在心底……”花千夜的呼吸漸漸急促,聲音漸漸地低下去,“那樣,誰能懂你?沒人懂你,那會有多麼寂寞……”
“不、不、不,除了你,還會有誰懂我?除了你,我還要誰來懂我?千夜、千夜、千夜……”
然而再多的話語也喚不回她,她的頭,輕輕地偏下去。
仿佛回到阿洛攻城的那一夜,她在他懷裏輕輕地偏下頭,焦灼而又淒厲,接近瘋狂的心痛,他嘶聲道:“央落雪——快——快救她——”
“不行了。”央落雪放下了手中銀針,無可奈何中有一絲哀傷,“我今夜的病人,是你。千夜的命,是醫你的藥。我的配合,是你的藥引。王爺,恭喜你解除詛咒,告辭。”
“不,不要走……”鳳延棠攔住他,“你不能走!”
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如一隻被逼到了絕境的豹子,那模樣仿佛要擇人而噬,眼神痛楚得接近瘋狂,身上每一塊骨頭都在戰栗撞擊。
清和看著他的模樣,眼中忽然就有了淚意,他道:“要救王妃,辦法不是沒有。”
鳳延棠猛然回過身來,眸子亮得可怕!
“王爺知道閱微堂嗎?問武院總理江湖之事,閱微堂更在問武院之上,裏麵都是接近半仙的靈修。為了王爺這身詛咒,我翻遍了大晏所有秘術典籍,終於知道,有個法子可以召喚那些修行的真人。”
“我不要聽什麼典故!有什麼辦法?你快說!”
“倘若用自身鮮血祭獻,就會驚動那些修行的真人。這些真人中,有一名與大晏極有淵源,隱約便是百年前出家的清尊帝……”
“你不要再跟我說這些!”鳳延棠嘶聲道,“快告訴該怎麼做!”
清和沉默一下,問道:“要用王爺的壽命,去救王妃的命,王爺肯嗎?”
“我有什麼不肯?”鳳延棠握住花千夜不再有知覺的手,以為自己不會流淚了,淚水還是滾落下來。他輕輕將她的手貼在臉上,道,“隻要她能醒來,我做什麼都肯。”
清和拾起地上長劍,在鳳延棠腕上割開一道口子,鮮血湧出,與花千夜的傷口混到一起。鮮血汩汩地流出來,仿佛有一部分近乎瘋狂的痛楚也隨之流出來。鳳延棠的心中,漸漸安靜起來。他靜靜地摟著花千夜,靜靜地坐在一起。會有真人來救她嗎?忽然覺得,沒有也不要緊,他就跟她一起走吧。沒有她的陪伴,縱然站在權力的最頂峰,又怎能抵擋那樣萬古空茫的寂寞?千夜,沒有我陪在身邊,你一個人上路,也是淒清的吧?
鮮血漸漸流失,他變得無限柔弱,隻願這樣靠著死去。就像在清晨的床畔擁著她,聽她絮絮地說些兒時的往事。生命原本如此,非要當上皇帝才算值得嗎?不、不,千夜,我隻願每天醒來,可以看到你。
冬天的長風灌進來,冷得刺骨,他卻渾然不覺,眼神漸漸合上,心中一片輕忽,握著她的手,不願再醒來。
過了多久呢?他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白衣峨冠的男子,懷裏抱著一個人。他慢慢又把眼睛閉上,心裏累極了,隻想同千夜一起睡去。
眼睛閉上的那一瞬間,目光瞥見那個被抱起的人穿的衣裳,那——竟是千夜!
他猛地站了起來,眼前一陣金星冒起,腳下虛浮,重重地摔回去,心口卻在灼痛,啞聲道:“把千夜還給我!”
“你是鳳氏第幾世孫?”那個白衣人問他。
瞧不清麵目,或許是他失血過多,又或許根本就是一場夢境,他沒有回答。旁邊卻有人答,仿佛是清和的聲音:“鳳氏七世孫,鳳延棠。”
白衣人點點頭,凝視他良久,目中似有深意,道:“你身係鳳家天下,陽壽不可輕易換給他人。我把這女子命脈係在大晏國脈上,國昌則昌,國衰則衰。鳳延棠,你要好生治理大晏。國脈續命,非十年光陰不可,到時倘若大晏興盛,我便能送她回來。”
鳳延棠怔怔地,恍如在夢中。
白衣人伸出手,指尖在他額上輕輕一點,他眼皮一重,墜入無邊黑暗。
末章玉人如舊否?
十年後
夢境龐大深遠,一層層挖掘他心底深埋的所有往事,巨細靡遺。睜開眼睛的第一瞬,隻覺恍惚又過了一生。
帳頂明黃,是天下第一人方能用的禦色。宮殿深長,四下裏悄無人聲,他輕輕一動,有宮人上來替他梳洗穿衣。
上朝的時候,不意在底下見到清和。便在退朝後,喚他進禦花園。
寒冬氣候,園中梅花勝雪,香氣撲鼻,他負手看梅花,道:“一年之內僅有三月在朝,你這個清國公我是封錯了,應該封你做逍遙王才是。”
在清和麵前,他從來不自稱“朕”,而是稱“我”。
“臣要養病。”清和答。
當年用血咒請來閱微堂真人,清和耗盡心力,致使容顏早衰,眉目依舊清朗,鬢邊卻華發早生。
十年光陰流淌,往事一一在目,鳳延棠看著他,目中竟有哀傷隱隱流露,輕聲道:“清和,有句話,我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有問。你老實告訴我,那個晚上,真有靈修來過嗎?”
“是。”清和恭聲道,“清尊帝在位不過一個月,就出了家,眼下在望舒山修行。當年傳位於同胞兄弟敬扶帝,並與敬扶帝訂下約定,敬扶帝打理江山,他來安定江湖。於是設立問武院及閱微堂,一統江湖紛爭。”
“你在背書嗎?”鳳延棠道,“《敬扶帝誌》我看了不下十遍,可是那晚來的,真的是清尊帝?”
清和跪下,低聲道:“臣用性命擔保。”
“我不是不信你……”冷峻雍容的皇帝陛下緩緩閉上眼睛,那一刻神情迷離如霧,語氣裏隱隱有哀傷流露,“這些年來,想起那一夜,隻覺得像夢一樣。耳畔有時會聽到她的聲音,回到寢宮,依稀還會看到她的影子。她好像總在我身邊,從未離開過。回過頭來看這十年,又似大夢一場。有時我分不清自己是夢是醒……每次睜開眼,還會想著賴一下床,跟身邊的人聊兩句天……”
“陛下,明天就是約定之日,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是,那天到底是不是一場夢,到了明天就可見分曉。可是千夜,為什麼我的心這麼慌亂?我以為十年光陰可以曆練得更加冷峻內斂,我執掌天下,情緒早已操控自如,為什麼、為什麼想到明天,我竟有說不出的恐慌?
我害怕,我害怕那天真的是一場夢境啊!我害怕你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我害怕你留給我的隻是夢中的幻影,我害怕這十年的等待隻是我的自欺欺人……千夜,我害怕。我不能再經受那一夜的痛夢,全身上下被撕成碎片的痛夢,我靠這夢境一點一點將傷口拚合起來,走完這十年的日子。千夜,我已經、已經受不起第二次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留清和一人在廊上。
隔著重重梅花,隔著重重寒香,清和看到他的背影,背脊挺得筆直,肩頭卻十分僵硬,仿佛有無形的重物壓在上麵,迫得他不得不更挺直脊骨,才能繼續走下去。
梅花勝雪,他一身明黃袍袖,異常耀眼。
清和的目光漸漸柔和起來,輕聲道:“放心,那不是夢。我耗盡心血,容顏早衰,為的,不是你十年後的傷心失望。”
去吧!我的陛下,上蒼不會讓你空等十年。
風很冷。京城的冬天,永遠幹冷。
庭院寂寂,冷月高懸。朦朧月色下,一切仿佛都是當年模樣。隻要輕輕掀開那麵氈簾,屋子裏的熱氣就會迎麵撲來,然後,會看到她穿著墨綠衣裙,戴著狐狸圍脖,抬頭看見他,她會放下手中的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問:“忙完了?”
他站在門口,好像已經癡了。
這麵氈簾掀開,裏麵真的有玉人如舊嗎?
“千夜……”他低低在門外,喚在這個在夢裏千回百轉的名字,頭輕輕地抵在門框上,眸中似有淚意。
她仿佛立在他心尖上最柔軟最酸楚的一塊位置,每次輕輕一轉念,眼眶便忍不住濕潤。
千夜,你可在裏麵?我已為你建造坤良宮,長夜寂寞,我枕著你昔日的被褥入眠,枕間總有你的發香,十年來從不退去。
千夜,你可在裏麵?你的衣冠陪我完成登基大典,我一直覺得你在我身旁,沒有片刻稍離。現在,我要推門進來。十年光陰,我已不複當年風華,千夜,你會嫌我老了嗎?
千夜,我的皇後,整個後宮為你空懸。如果世上沒有你,我寂寞,我寧願寂寞。我獨自走過十個年頭,隻為等到今天與你重逢。
一顆心如在雲霧,全無著力處,他的手輕顫,伸向氈簾,慢慢掀開。
他輕輕閉上眼睛。
千夜,我來了。
告訴我,這不是一場夢。
氈簾掀起,熱氣微微地撲上來,裏麵仿佛有一抹綠意,抬頭向他微微一笑,擱下筆,問:“忙完了?”
卷二 錦衣行
楔子
方大人告老還鄉,正碰上八月裏突如其來的一場秋涼,連帶下起淅瀝的淒雨,女眷們忙著把厚衣裳翻出來。
方夫人嫁到方家,這麼多年隻生了一個女兒,方若寧就是她心尖上的肉,一向嬌慣得很。這時從箱子裏找出一件魚肚白的夾衣,她問:“這個可好?”
方若寧看了一眼,“顏色舊了。”
方夫人便又換了件緋紅的。
“這都是去年的式樣了!”
“就你的花樣多。”方夫人笑著說,“也罷。都收了吧。我明天把杭州城最好的裁縫請來給你添幾件衣裳。”
“我要花千初!”方若寧說,“娘你記得馨瑞長公主那次出門的衣服嗎?我打聽過了,就是花千初做的!”
那真是一件美麗到不能用語言來形容的衣服。沒有一個見過它的女人能夠忘記。
方夫人當然也不會忘記,臉上卻有些遲疑,“隻是……那花千初可不是說請就請得到的……”
“我不管!”方若寧拉著母親的手,“她再怎麼樣,也不過是個裁縫嘛,多給點錢就是了。”
方夫人笑了,“傻孩子,你可知道花家富可敵國,她做衣裳可不是為了錢。”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一件花千初做的衣裳。”
花千初號稱“羽衣纖手”,做出來的華衣與娑定城少主的“一世無憂”首飾齊名,便是皇宮大內也深聞其名。可偏偏這兩個人底子都不弱,脾氣也不小,一般人請不動。方老爺高居尚書之位,曾派人千裏迢迢從京城來杭州讓花千初做件衣裳,卻無功而返……但方夫人經不住女兒的嬌嗔,答應下來。
第二天一早方夫人便出門,回來後,滿麵春風,“寧兒,花千初答應了!快隨我去花家量身吧。”
“去她家?這裁縫架子倒不小。”
“我的寧兒,到了花家可別說人家是裁縫。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大晏首富,院子大得我都快要迷路。”“給人做衣服就是裁縫。”方若寧輕蔑地道,“家裏再有錢,也不過是個賣布的。我才不要踏進商販的院子。”
女兒的固執任性她是知道的,方夫人歎了一聲:“那我再去看看。”
半天後,方夫人回來,臉上有放鬆的微笑,“寧兒啊,花小姐稍後便來替你量身。”
方若寧這才展顏一笑,“我就說嘛,哪有請不來的裁縫?”說罷起身,忽然看見母親身後跟著兩個麵生的嬤嬤,問道,“這兩個是新來的?”
“這兩位是花家小姐跟前侍候的人。”夫人道。
兩個嬤嬤向方若寧微微一福,左右看了看,道:“就在這裏吧。”說完,向方夫人道:“請夫人把屋子裏的香爐撤下吧。我家小說不喜歡百合香。”
方夫人連忙照辦。
一個嬤嬤拿出一隻小小的香爐,添了兩星香料,一股似蘭非蘭似荷非荷的香氣淡淡地散蕩開來,彌漫在屋子裏。
“這是什麼香?”
“回夫人,是雪渚煙。”
“阿洛國的雪渚煙?”夫人又羨又驚,“可是萬金難求啊!”
“我家小姐從小隻用雪渚煙。”
添完了香,嬤嬤們拿出一套茶具,一壺一盞,泡了一壺茶,第一遍棄去不用,泡到第二遍的時候留下來。這個時候,又有兩位嬤嬤抱著軟袱坐墊等物進來,向方夫人及方若寧請過安,便徑直在屋子裏布置起來。
片刻工夫,換了窗上的簾子,換了桌上的盆景,甚至還帶來一麵屏風,將房間隔開。
方若寧看著自己的閨房幾乎瞬間變了個樣子,忍不住惱怒起來,“你們在幹什麼?!”
夫人連忙安撫她:“這是花小姐出門時的規矩。”
“哼!”方若寧冷冷道,“她的規矩還真不少!不過是個商賈之女,在我麵前擺什麼排場?!”
便在這時,忽聽門外一聲簾響,走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身後還跟著兩個嬤嬤。
方若寧迅速打量她一眼,隻見她衣飾華貴,相貌卻是很一般,頂多隻能算清秀可人。
一見她這樣的相貌,方若寧的心立刻舒坦下來。京城裏的小姐們也經常用這一套,越是容貌不如人,越是要耍派頭,好從氣勢上彌補。
方才的惱怒和敵意統統不見了,方若寧上前拉住她的手,微笑道,“這位便是花小姐吧?外麵還下雨,勞駕你來真是不好意思。”
女孩子微笑道,“我叫月牙兒,我家小姐在後麵。”一麵說,一麵把尺量等物放在桌上。
方若寧手指一僵,還沒等恢複常態,外麵已有人道:“花家小姐來了。”
簾子一掀,一個人影夾著門外雨水氣息踏進屋子裏來。
她不過是輕輕地走來,方若寧卻覺得快要睜不開眼睛。
她身上的衣裳,是一種明亮到了極致的鵝黃色。尋常人穿這樣的顏色,一點點的膚色不佳、一點點的身形缺憾都會被反襯出來。可她的頰上是一種清透的淡粉,眼是一種明珠般的黑亮,唇是櫻桃般的嫩紅,整個人都像是籠在一層微光裏——上天如此偏心,把所有最鮮亮的顏色都給了她。衣上的光芒,遠不及她本身的萬分之一。
她身後還跟著一個丫環,跟方才的月牙兒長得一模一樣,竟是一對雙生姐妹。嬤嬤們個個畢恭畢敬,侍候她坐下,垂手侍立在她身後。
“你就是花千初?”
話說出口,方若寧這才發現自己語氣裏濃濃的不忿,來自於女人之間天生的敵意。
尤其,是一個美人,看見一個比自己更美的人時。
“是啊。”花千初微微一笑。她笑的時候,眉毛微微抬起,眼睛刹那間更黑更亮了,幾乎把整個屋子映得光亮無比,“就是你要做衣裳嗎?月牙兒,去給她量量身形。”
這樣的笑容,毫無敵意而充滿愉悅,是的,愉悅,仿佛是清泉從心底湧出來,連站在她身邊的人都會感覺到被這樣的快樂的清泉濺了一身。她坐在那兒,喝了一口茶,連連吐舌:“好燙啊,宋嬤嬤你在路上偷懶了吧?怎麼不早點泡上?”
“顏先生說小姐的風寒還沒好,吩咐我們茶水湯水都要趁熱端給小姐的。”
“是他說的呀……”花千初臉上的笑意深了一些,跟著又喝了一口。看著讓月牙兒量身形的方若寧,道:“你的氣色不太好,挑個櫻花粉的料子吧。個子比較高,可以束寬腰帶,顯出你的身形。嗯,袖子也要寬大一些才好看……”
“我不喜歡粉色。”方若寧硬硬地道,“粉色是小女孩子才穿的顏色。我喜歡淡紫和深紅,喜歡窄袖,喜歡層疊的裙裾,喜歡華麗的質地和刺繡。”
“可是你不適合穿華麗的衣裳呀。”花千初說,聲音和語氣都極坦蕩天真,像個孩子一般,“你的五官比較單薄,穿輕盈一點的衣裳會更好看一點。太過華麗的衣裳對你來說會是一種負擔,反而發揮不出你本身的優點。”
方若寧惱怒道:“我想要什麼樣的衣服我自己做主!叫你來隻是做件衣服,你隻需聽我的吩咐就是!”花千初一怔,仿佛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語氣,有些迷惘地看著方若寧,“你說什麼?”
方夫人連忙打圓場:“哎呀,花小姐特地趕來量衣,我家寧兒是太歡喜了,花小姐不要介意啊!”
“哦,我不是特地來的。”花千初的聲音清脆極了,“錦哥哥就要回來了,我是來接他的。我想反正要走西城門,所以就順便來這裏一下。”說到這裏,她的臉上浮現了微笑,“他出門好幾天了,我想早點見到他。”
那笑容……真是幹淨清澈得仿佛陽光下的溪流,光線如同水晶,出現在她極鮮妍的臉上,那種明媚,連窗外的秋風秋雨都變得清亮起來。
“至於你的衣裳,當然是我說了算。”她向方若寧說,“我隻做我認為適合你的衣裳。如果你不喜歡,可以找別人。”
她的語氣裏沒有半絲不愉快或者其他的情緒,依然如她的笑容一樣,像是明澈溪流。她稍稍沉吟了一下,道:“我決定用櫻花粉的美人紗,裏子用同色的湘妃緞,再用荷葉綠的湘妃緞做兩尺來闊的腰帶。寬袖。袖口刺粉白櫻花,係粉白袖帶。做敞口領,領口裝飾如袖口。做寬裙裾。美人紗很輕,有風的時候吹起來非常漂亮。”說著,她看著方若寧一笑,“會非常漂亮哦!”
方若寧怔怔地看著她的臉、她的笑,竟說不出話來。
她沒聽到自己剛才對她的訓斥嗎?她沒聽到自己說出的要求嗎?她怎麼能就這樣毫不在意地自說自話?
可是,可是,自己為什麼說不出話來?看到她大得有些過分的排場,美得有些過分的臉,清澈得有些過分的笑容,自己居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花千初已經站了起來,“就這麼說啦。錦哥哥快要到城門了吧,我得走了。”
方夫人連忙去送她,一麵問:“幾時可以拿到衣服啊?”
“不知道。”
不知道?!不僅是方若寧,連方夫人都呆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想做衣裳。”花千初清澈微笑,“不過,做好了我就會送過來。”
“那……那一件衣裳要多少銀子?”
“這個啊……等錦哥哥回來,我替你問問吧。”說完,花千初轉過頭,在雙生丫環與眾嬤嬤的簇擁下離開方宅,留下麵麵相覷的方家兩母女。
第一章 顏生錦
外麵的風吹來,夾著幾絲細雨,丫環月牙兒放下車簾,向雙生妹妹月彎兒道:“小姐的披風帶出來了嗎?有點涼。”
“我不冷。”花千初道,“你叫程伯快點兒。”
程伯聽了這話連忙快馬加鞭,馬車顛搖中,月牙兒抿嘴笑道:“顏先生出去五天了吧?好久沒出門這麼長時間了。”
“是啊……都有五天沒有見到他……”花千初明麗的臉上有歎息之意,“你們想他嗎?”
“當然想啦。”雙生姐妹異口同聲,接著笑道,“不過最想念顏先生的人,永遠是小姐啊。”
“嗯。”花千初點點頭,“現在他就要回來了哦!”她抬眉笑,黑亮的眼睛裏濺出清泉,整個臉龐都發著光,“你們猜,他今天穿的是什麼衣裳?”
兩個丫環猜得十分踴躍,“那件寶石藍的外袍吧?”
“我猜是那件藤紫色的!”
“哈哈,你們一定猜錯啦!”花千初笑得開心,“他今天會穿月白的裏衣,外麵罩石青的外袍,腰上係著那個蕃蓮纏枝的荷包!”
月牙兒咂舌,“小姐說得好像親眼看到了似的!”
“我是看得到啊!”花千初再自然不過地道,“隻要我一想到他,眼前就馬上有他的樣子,穿什麼樣的衣裳,有什麼樣的表情,要說什麼話,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小姐從小就跟著顏先生長大,這麼有靈犀!”
花千初得意地一笑。轉眼馬車停下,已經到了西城門。
細雨霏微,霧一樣遮掩了視線,花千初極目遠眺,仍然看不清楚。月牙兒和月彎兒把伸長脖子的小姐拉回車裏,替她擦拭發上沾著的雨絲。還沒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