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疏言道:“明分八卦,暗合九宮。這便是諸葛武侯所創的九宮八卦陣。可惜問武院裏的《全陣解》裏始終找不全此陣的全圖,先輩們傳下來的,隻有‘九宮陣’和‘八卦陣’,我在想怎樣才能將這兩個陣法合二為一,一明一暗,相輔相成……”他一麵說一麵將其中的一些石子略略移動,“這樣一來,左勢下盤有青龍,右手下盤有白虎,但是全了八卦陣象,山嵐氣象如何借入呢?”
花千夜道:“修羅陣的大霧,是借了極南之地的山澤嵐氣,遠遠看來,霧氣左重右輕,左呈虎勢,右蘊龍形,右邊是生門無疑。八卦陣無法借山嵐氣象入陣,九宮陣沒有杜景生死等八門……”
她和楚疏言說的,已是陣法中的奧義,除了討論的兩個人,帳中的其他四個人都聽不懂。隻見她語速飛快,氣息不穩,一團熱氣籠在她身上。她的臉色緋紅,紅得異常。眼下一片青黑,眼睛裏也隱隱布滿血絲。她將其中的一枚算箸移動,道:“阿洛的修羅陣,並不全似九宮八卦陣。裏麵濃霧重重,還是以九宮為主,八卦為輔。你看,削弱八卦景門的威力,九宮的陣勢便有所提升……”
說到一個“升”字,她臉色忽地一變,連忙掏出手帕,捂住唇。一縷鮮血,驀然自她唇間溢出。鳳延棠忽然站了起來,道:“破陣的事,就拜托給楚少俠。如環,送王妃回房。”
如環連忙扶起花千夜,花千夜拭了拭嘴角,才要開口,鳳延棠狠狠瞪了她一眼。待出了楚疏言的營帳,鳳延棠向如環道:“鬆手。”
如環乖乖鬆開了扶著小姐的手,鳳延棠走過來,花千夜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已經被他抱起,在他懷裏瞧著他冷峻的麵孔,刀雕似的下頜,一顆心,忽然之間像是被什麼燙了一下,細碎的驚惶像水一樣漫上喉頭,想分辯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鳳延棠抱著她快步疾行,沒有再說一個字,眼光也沒有在她身上逗留片刻。進了帥營後帳,將她放在床上,直起身子,目光掃過守候在門口的韓進,道:“來人。”
兩個侍從聽令走來,鳳延棠淡淡地吩咐道:“帶韓進下去,賞一百軍棍。”
如環幾乎驚得跳了起來,眼睜睜看著韓進被那兩人帶下去,惶恐地跪在了鳳延棠腳邊,哀求道:“王爺,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的錯,不關他的事……”
“的確是你的錯。”鳳延棠的聲音仍舊淡淡的,仿佛不帶一絲情感,他道,“那一百棍他就是為你挨的。倘若往後有這樣的事情,我隻找韓進算賬。那時,可就不止一百軍棍這麼簡單。”
如環“刷”地白了臉。
花千夜不忍,道:“這事不怪她,是我支開她的……”
鳳延棠卻像是沒聽見,淡淡地問如環:“回春丸每日不能超過三顆,你記住了嗎?”
如環點頭,眼裏含著大顆的淚珠,滾落到衣襟上。
鳳延棠再也不看屋裏人一眼,出去了。
片刻,有軍醫過來給花千夜請脈。
診完脈,軍醫臉上驚疑不定,道:“王妃這樣的身體,本該在家中靜養才是,怎能跑到這邊關來呢?”
花千夜在紗帳之後淡淡地笑。這些天的勞心勞力,令她的臉色如雪一般白,沒有一絲的血色,連唇都白了,整個人就像一朵落到枝上的雪花,分明眨眼之間就要融化。她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有分寸。大人在王爺麵前,隻說我無礙便是。”
如環靜靜地守在一邊,等軍醫快出門的時候,跟上去悄聲道:“請大人去瞧瞧中營千夫長韓進,他……”
哪知她還沒有說完,軍醫便擺手:“王爺有過吩咐,誰也不能替韓夫長治傷。唉,韓夫長在王爺麵前一向是得力的。這回也不知是怎麼了,竟這樣惹王爺動怒。”一麵說一麵歎息著去了。留如環一個人在原地怔怔地流眼淚。
花千夜知道如環心疼韓進,從銀匣子裏找出創傷藥給她,道:“你悄悄地送過去給他塗上吧。”
如環哭道:“我現在哪裏還敢離開你半步?有藥也不能送給他!”
這句話裏不是沒有怨氣的,花千夜歎了口氣,讓她找個侍從送去,哪知侍從個個都不敢接這趟差使,紛紛道:“王爺說了,誰要幫韓夫長,明天的一百軍棍,就落到誰身上。”
花千夜握著藥瓶,眉頭微微攏起——看來,鳳延棠是真的動怒了。她想了想,起身往外走,嚇得如環死命拉住,“我的小姐,你又要去哪裏?!”
“我去給韓進送藥。”花千夜道,“那一百軍棍,就算在我身上吧。”
“王爺怎麼會打你?到頭來受罪的還不是韓進?”如環急了,哭道,“小姐,您就看在我服侍你一場的分上,不要再去弄那個陣法了!拖垮了身體,就算我和韓進死一百遍,也值不回來啊!”
花千夜苦笑一下,低聲道:“是我沒用。陣沒破成,還拖累了你們。”
“我不怕拖累,我怕你連這三五年都撐不過啊!”如環的淚更急,“回春丸不能多吃,是央神醫千叮萬囑的!韓進挨打,我都心疼,看著你吐血,王爺能不難過嗎?”
他那是難過嗎?或許更多的,是因為自己沒有遵從他的吩咐,挑戰了他的威信吧?
想到他抱起她的一刹,臉是冷著的,可胸膛是溫熱的,透過衣襟,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得那麼急那麼有力,那真是充滿了活力的身體,盛滿了精力的生命……那是,她永遠也無法擁有的東西……
她慢慢地低下頭,身子一陣虛軟,呼吸有些喘,靠在床沿,眼淚卻從眼角滑了下來,她輕輕道:“如環,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們為我受苦。”
她的聲音好輕、好輕,抽泣著的如環根本沒有聽清楚,隻覺得這一刻的小姐有著霧一樣的迷蒙虛幻,仿佛風再大一點,就被吹散。
入夜,鳳延棠回後帳。
如環上前侍候,花千夜卻走來,道:“我來。”
鳳延棠垂首道:“這樣的事,不勞王妃。”
花千夜微微一笑,“做妻子的服侍丈夫,也算勞煩嗎?”說完,向如環道,“你去看看韓進,順便把藥帶上。”
如環一愣。王爺明明不許她離開小姐半步,也不許別人給韓進治傷,小姐當著王爺的麵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去,目光忍不住望向鳳延棠。
鳳延棠半垂著眼,燈光映照下,長長的睫毛灑下一片陰影。不知怎的,他看起仿佛沒有了白天那樣不容逼視的鋒芒,也許是燈光柔和了他的心情,他看著她替自己寬了腰間束帶。臉龐似玉,長發如水,在他心底一絲一絲,升起異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