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陽是一個由牲畜血液混合著粘土草末夯築成的城,看上去灰撲撲的,但極堅實,能抵抗住塞北狂猛的風沙。十月初的天氣,這裏已降過幾場小雪。
陰極皇朝在這裏原本隻有一個不起眼的據點,後來為了對付黑宇殿,於是派出精銳在短時間內掌控住了此地的各方勢力。當陰九幽一行人來的時候,早已得知皇朝內部巨變的歐陽清據城而守,堅拒他們於城外。
陰九幽也不急,而是於離城數裏遠的一大宅駐紮下來。
那處高牆深院,屋周溪流環繞,像是一個本地的大戶人家。燕九最喜歡宅院內池塘邊的竹林,清雪襯著翠竹,掩映著一波碧水,在這塞北苦寒之地竟是說不出的動人。
每日,陰九幽照常聽曲唱戲,興致來的時候還會獨自出外數天,或打獵,或尋幽訪聖,絲毫不理會天氣如何。就像,他來此地隻是遊玩而已。
每當他出遊的時候,屋宇重重的宅院就像是一下子空了,安靜得讓人害怕。不知是否是懷孕的原因,燕九發現自己越來越害怕寂寞。因此每次陰九幽出門的時候,她都有離開的衝動。
這裏到魏水原隻要兩日的馬程,黑宇殿就在近前,讓她如何不心動。隻是,她更清楚,一旦她離開此地,與陰九幽再相見之日將是難期。便是這一猶豫,就過了兩月,眼看著進了臘月,而歐陽清方麵按捺不住,屢次派人來襲都被一股隱藏的力量平靜地化解,後來也老實了下來。
那一日,正下著大雪,陰九幽從外麵回來。未幾,便讓沙華來喚了燕九。
燕九隻道他又要聽簫,誰想沙華引著並沒去他的院子,卻是到了花廳。花廳中,除了正端著杯子品茗的陰九幽外,還有另外一個讓她意外的人。
那人一身青衣,三十來歲的樣子,身形精壯瘦削,麵容英俊,隻是隨隨便便坐在那裏便散發出一股讓人無法忽略的霸氣。卻是那個將她擄住,又送給陰九幽的乾白。見到他,她便不由想到被他囚禁的二少,秀眉微微皺了起來。
“你收拾收拾,跟乾城主走吧。”並沒有給她時間去猜測乾白來此的目的,陰九幽已懶洋洋地開了口。
燕九一怔,待想明白他的意思,一股說不出的憤怒與悲傷頓時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幾乎將她湮沒。
“不。”沒有再多餘地確定一遍,她緩慢而冷硬地道。她不是貨物,不會容忍他們踢來踢去。
這樣的回答不僅讓乾白愕然,連陰九幽都有片刻的失神。
“隨便。”他回過神,目光掃了眼乾白,笑了笑,然後低頭自喝手中的茶。似乎她的去留,他並不關心。
看著她,乾白眼中浮起深思的神色,而後微笑。
“既然九姑娘已做了決定,乾某自是不會勉強。隻不過二少那邊……”說到此處,他停了下來,端起茶杯,杯蓋輕輕劃過杯沿,發出輕而脆的碰撞聲。
燕九神色微變,以為他將對二少不利,才築起的防線瞬間土崩瓦解,握著竹簫的手緊了又緊。自始至終,她都是被擺布的命運,由不得自己做任何決定。
僵硬地轉過頭,她的目光落在那個悠然飲茶的紅衣男人身上。
“你可曾將我放在心上過?”終於,她還是問了出來,不在乎周圍是否還有別人的。因為如果這次不問,她想她將再沒有機會問。
乾白刀鋒般的眉微擰,眸中隱隱有憂色閃過,他別過臉,目光落向窗外,看到自己的海冬青正穿過紛飛的雪片落至院中,忙一聲告罪,借機離開了花廳。有的事,他是不宜在場的。
跟隨著他瘦削剛勁的背影,陰九幽看到那隻凶猛的海冬青在雪地中跳了兩下,然後突然展開雙翅飛上他伸出的鐵臂上,不由微微一笑,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