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何以消除“心中魔鬼”
2013年5月6日《中國青年報》刊登一篇題為《用閱讀消除“心中魔鬼”》的報道,說的是複旦大學校長楊玉良在複旦大學讀書節上的“人文·讀書”主題演講。楊玉良說,他最近讀的書中有一本是菲利普·津巴多的《路西法效應》,書中一群年輕人發生了從天使到惡魔的變化,折射出人性中“群體力量遠超過個人力量”。楊玉良在2013年複旦大學本科生畢業典禮上也提到《路西法效應》,他引述道:“社會心理學有大量的資料能夠佐證,在特定的情境脈絡下,情境的力量遠超過個體的力量。”楊玉良提醒聽眾不要急於譴責社會中出了問題的個體,“因為我們必須知道……‘情境’究竟給他們施加了怎麼樣的一種影響,才決定了他們的走向”。
什麼是“心魔”
津巴多在《路西法效應》中用“情境”來理解人的“心中魔鬼”,這是一種對“心魔”的社會心理學,而非良心道德論(或人文主義)的理解。良心道德論往往在人心中既看到天使,又看到惡魔,即善惡兩麵。“心魔”指的是人心裏的惡魔,是人的心智缺陷或“幽暗意識”,如仇恨、貪婪、驕傲、固執、自私。心魔可以一直存在、可以突然產生、可以隱匿、可以增長、可以吞噬人、也可以曆練人,人格修養便成為人在內心抑惡揚善的修煉之途。“幽暗意識”不是說人性本惡,無可救藥;當然更非是說人性本善,必然回歸正道,而是將人理解為一種“可上可下”的不確定動物。不過,人的“可上”和升華是有限度的,人雖然可以得救,但卻永遠不能變得如神一般完美。然而,人的“可下”和墮落卻是無限度的,可以變得禽獸不如。因此對人性的評估必須從人的無限可墮落出發,求其遏製,助其化弭。
然而,這並不是津巴多在《路西法效應》中討論的心魔,比起人的內在心智缺陷或幽暗意識(“成魔”的結果),他更關注的是“成魔”的過程,那就是,來自特定情境、環境和製度的外部影響力是如何使好人變成惡魔的。比起仇恨、貪婪、驕傲、固執、自私這些“惡念”來,他更關心的是“心智控製”(mindcontrol)使人作惡的社會心理機製。
作惡的力量由兩個部分合力而成,一個部分是人的一些基本“心理原理”,另一個部分則為特定的“外界因素”。津巴多寫道:“心智控製是個人或集體的選擇和行動自由遭到破壞的過程;破壞這種自由的人用心智控製來改變和扭曲他人的察覺、動機、感情、認知和由此而來的行為。”
人基本的“心理原理”既不神奇也不神秘。心理學實驗和實例研究早就充分揭示了人的隨眾、順從、勸說、失調(dissonance)、抗拒(reactance)、罪感、恐懼、仿效、認同,等等。當這些因素一起發生作用時,再加上一些現實生活中的外界因素,它們就會形成一個大熔爐,這個大熔爐能極大地改變人的思想和行為。
對人影響極大的“外界因素”包括具有魅力的權威領袖、高壓的意識形態、人在社會中的孤立、肉體折磨、被誘發的非理性驚恐、極端的威脅和利誘,所有這些因素可以結合起來,起到欺騙和改造的作用。長時間地運用,並頻頻以“搞運動”來強化運作,就一定能發生作用。社會科學研究證明,無論是國家動用的警察、軍警,還是具有毀滅性的邪教,隻要係統地利用這些外部因素,就一定能成功地控製人的思想,誘人犯罪和作惡,“使他們心甘情願地去折磨和殺害製造出來的敵人,並且讓被洗腦的成員不知疲倦地工作,貢獻自己的金錢,甚至生命,而這些都是‘為了一個偉大的事業’”。
在社會心理學對“心魔”的理解中,良心道德論所關注的“幽暗意識”已經退居次要的地位,而環境力量對人的行為影響則成為關注的核心。津巴多在《路西法效應》中將人們對心魔的兩種不同理解歸結為“特質取向”與“情境取向”。“特質取向”看待惡的方式是,“當麵對一些不尋常的舉動、一些突發事件或一些反常無理的現象時”,就會從“固有的特質……如基因、個性、品格、自由意念等傾向”來加以解釋,“要是論及暴力行為,則研究其凶殘的人格特質,要是提及英雄壯舉,則搜尋個人利他奉獻的基因”。
相比之下,“情境取向”在“在試圖了解非常態的行為原因時,則會盡量避免這類針對特質的論斷”。這也正是與道德論不同的社會心理學研究“心魔”的方式。津巴多說:“社會心理學家以自提的問題開始,尋求是‘什麼’造成結果,在‘什麼’狀況下會造成特定的反應,‘什麼’事件會引發行為,‘什麼’情境下最接近當事者狀況。社會心理學家會問,何種程度的個體行動可以追溯外在因素,如情境變項和特定安排下的環境曆程。”
津巴多接著解釋道:“‘特質取向’和‘情境取向’就如同‘健康醫療模式’和‘公共衛生模式’。醫療模式嚐試在受影響的個人身上找尋病灶的來源,相對地,公共衛生模式的研究者認為,疾病的觸角衍生自環境創造出的致病狀態,生病常常隻是環境病原體導致的最後結果。”一個出現學習障礙的孩子,醫療模式會用藥物和糾正行為來克服他的缺陷。但是從情境取向來看,根本問題可能不在於孩子,而在於他生活的不良環境,例如誤食家中牆壁剝落的油漆而造成鉛中毒,因此,“結論就會是因為貧窮而使病情惡化”。情境論看待“心魔”的方式與此類似,隻是它關注的“外界因素”不是牆壁上的油漆,而是來自統治權力的“心智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