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三章 玉色峰(3 / 3)

胡楊依然不看她,隻是昂首道:“不,我是從璃火宮搶來了碧空劍訣!我胡楊天生就是一個卑鄙小人!前半生都是為了找到劍訣而活的!廢話不多說,你們誰要上來挑戰老夫?!”

杜雲笙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麵,她退了好幾步,幾乎要站不穩。肩上忽然被人輕輕一扶,她哽咽著抬頭,卻見鄭融翠淡淡地看著胡楊,眼底恍若一片虛無的海洋。

“胡楊,你我也有很多年不見了。我想試試你習得的劍訣,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輕輕說著,緩緩從背後抽出劍來,卻見他那柄劍比尋常的寶劍都要長許多,鄭融翠即使身材高大,那柄劍竟也有他半人高,閃爍著寒光。

胡楊看了他一眼,大笑起來,“是你!鄭融翠!怎麼,敗了一次不服氣?換了一柄長劍,是想以長補短?可笑!廢話少說,你來吧!”

鄭融翠眼睛裏慢慢興起波瀾,可是語氣依然淡淡的:“不錯,我敗給你一次,而且敗得很徹底,從此再沒有臉麵追求我想要的東西。這次我或許也無法贏你,但我想贏的人,卻是以前那個懦弱的自己!”

他將劍一橫,頓時瀲灩生光,聲音如同龍吟虎嘯,實在是一把好劍,他眼裏的光芒卻比劍光更甚。

胡楊定定看了他一會,低聲道:“……好,我也不會相讓。”

鄭融翠揮劍而上,那樣一把長劍,在他手上竟然運用自如,靈活無比。隻見一道銀光撲麵而來,胡楊叫道:“好!你的動作倒比以前快了許多!”他也不相讓,一步上前,隻聽“叮”的一聲,兩柄劍磕在一起,一長一短,居然都是絲毫不讓。

鄭融翠向後一縱,先退了一步,胡楊卻不等他回防,腰身一扭,袖子忽展,整個人便如同一隻大鳥,吞日劍仿佛是藏在羽翼下的利爪,“嗖”的一下,竟然削下鄭融翠的一截袖子。胡楊一招得手,便笑道:“你這劍,還是同二十年前一樣,半點殺氣也無!劍是用來殺人的,你以為隻是揮著跳跳舞嗎?”

鄭融翠麵色不改,隻低頭看了一眼斷去地上的袖子,良久,方道:“你還是一樣殺氣騰騰,練武之人,講究強身健體,卻不是用來殺人的。”

“自欺欺人!”胡楊冷喝一聲,腳下忽然加快,竄到鄭融翠的麵前,忽然將身體一縱,反手劈下,這次卻被他輕鬆擋住了。胡楊卻不相讓,將劍一轉硬生生按下去,一麵厲聲道,“你若是強身健體,何必用鐵劍!你若是強身健體,何必來在乎碧空劍訣!老子生平最看不慣你這種人!一肚子壞水,麵上還裝模作樣!”他喝完,忽地抬腳,正中鄭融翠的心窩,將他踢得倒退數步,口角緩緩流下血來。

“師兄!”杜雲笙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抬腳剛要上前攙扶,鄭融翠卻緩緩抬手,阻止了她。

他擦去嘴邊的血,神色依然如常,隻是淡淡說道:“你錯了,我來泰山不是為了碧空劍訣。我是來看一個人的,我知道她今年一定會來,我隻是情不自禁。”

胡楊冷笑一聲,這次卻連吞日短劍也不用了,上前就是一拳,直直打去他臉上,冷道:“廢話!老子管你什麼情不自禁!”

鄭融翠還是淡淡看著他,目光卻仿佛透過了他,看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喃喃道:“那時,我太懦弱,輸了便覺得再沒有臉見人,所以我逃走了。何況我輸的人還是你,從此,我更沒有臉在她麵前出現。”他抬手去格胡楊的拳頭,卻不料他又是一腳,將他踹得差點摔倒,鄭融翠踉蹌兩下,還是站穩了。

胡楊喝道:“老子不要聽你這些肉麻的廢話!回家和你老婆說去!給我閉嘴!”

他一拳砸去鄭融翠的口角,鄭融翠身體一震,咳了兩聲,吐出一口血,裏麵還有兩顆斷裂的牙齒。

他輕道:“我也知道以我的本事,一輩子也贏不了你。你是天上的蒼鷹,永遠自由自在,桀驁不馴。我和她不過是屋簷下的燕子罷了,可是她卻愛你的桀驁,我這隻燕子,永遠也成不了蒼鷹……”

“放你媽的狗屁!”

胡楊一掌括上,誰知鄭融翠忽然厲聲道:“我不是為了勝你!我隻是不想輸給那個懦弱的自己!胡楊!你是個千刀萬剮的混賬!”他手裏的劍忽然一揮,化作萬道虹光,呼嘯而來。

胡楊避之不及,隻覺麵上忽然一痛,卻是被劍氣擦出血來。鄭融翠一劍直指他的喉嚨,兩人定在那裏,如同兩尊塑像。不知過了多久,胡楊忽然笑了起來,張狂依舊,仿佛指在自己脖子上的不是利刃,而是一根筷子。

“有本事你就刺進來!老子說不定還會覺得你是個男人!”他冷冷說著。

鄭融翠卻怔在那裏,動也不動。

杜雲笙再也無法忍耐,衝過去抓住鄭融翠的胳膊,急道:“師兄!求你不要傷他!”

鄭融翠轉頭去看她,忽然輕道:“你……你說什麼?”

杜雲笙隻道他故意作態,不由流下淚來,哀求道:“求你別傷胡大哥!師兄!你現在是名門宗師,弟子無數。他……他卻什麼也沒有了……求求你不要傷他!”

鄭融翠臉色陡然變得蒼白,仿佛被利劍刺去了要害一般,“哐啷”一聲,他手裏的劍掉在地上。

杜雲笙見他神色慘淡,不由呆住,正要開口說話,卻聽他慘然道:“你……你叫我放了他……當年,你也是這樣求他放了我……是,是,我什麼都有了……何必還要在乎什麼呢!他什麼也沒有……你……你好!”

他忽然放聲大笑,如癡如狂,眾人見他笑得可怕,都忍不住驚駭。鄭融翠忽然噴出一口血來,淒然道:“原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明白了……”

他轉身就走,杜雲笙不明所以地要去叫他,卻聽胡楊冷道:“你這沒用的東西!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依然如此!你一輩子也隻配被老子踩在腳底下!”

鄭融翠緩緩回頭,他目中滿是淚水,輕道:“不錯,我的確是個沒用的東西。我們都白白蹉跎了無數年華,現在再說那些,無非讓人嗤笑罷了。胡楊,你傲然一生,縱橫江湖,卻連情之一事也不明白,實在遺憾!”

胡楊臉色猛然一變,杜雲笙忽然搶著說道:“師兄!請……請不要再刺激胡大哥了!他已經……”

她的話沒說完,卻被胡楊推開,他自始至終一眼也沒有去看她,隻是傲然道:“杜女俠,我早已說過,胡楊一輩子隻對不起一個人,那就是蘇浣香!你的愛憐,於我無用!你的師兄為了你斷指,你難道一點也不明白嗎?”

此話一出,鄭融翠和杜雲笙都是臉色慘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胡楊又道:“杜女俠,你是個好人,也已經成了大器。我配不上你,也從無妄想!胡楊狂放半生,心裏始終隻有一個人!她死,我心亦死!”

鄭融翠怔怔看著他,忽然苦笑了起來,一邊搖頭一邊轉身就走,笑道:“胡楊啊胡楊!你也配說情?當年你做了那麼多事,現在已經全部忘記了?可笑啊可笑!好!我就看看你怎麼心死吧!哈哈哈!”

胡楊臉色鐵青,卻沒說話。

杜雲笙癡癡看了他好久,忽然輕道:“我……我從無妄想……”

他冷道:“杜女俠,胡楊不屑別人的同情憐憫!請收回!”

杜雲笙臉色慘白,忽然咬牙淚道:“是!你是癡情人,他也是癡情人!那我呢?我是什麼?!我喜歡自己喜歡的人,有什麼錯?!你有什麼資格這樣來指責我?!胡楊,你簡直比神佛還要冷漠!”她轉身就跑,下麵滄海派的弟子也不知該不該跟過去,一片混亂。眾人看了這一出鬧劇,倒也無言,當年璃火宮宮主的妻子蘇浣香死得離奇,眾人都覺奇怪,原來卻與胡楊有關。此事隻怕有些難言之處,難怪泉老宮主閉口不談。

胡楊站了半晌,忽然回頭彎腰抱起習玉,看了一眼旁邊的韓豫塵,冷道:“這麼多年,現在你才過來認親,是何道理?”

韓豫塵隻有苦笑,說不出話來。

胡楊哼了一聲:“念你拚命救我徒兒,我便賣給你一個人情。你跟著我下山,看誰敢攔!”

他話音剛落,卻聽身後翠雲師太大喝一聲:“奸夫淫婦的鬧劇演完了沒有?!胡楊!快把碧空劍訣交出來!否則今日你休想下山一步!”

胡楊回頭,森然看著翠雲師太,半晌,他方冷道:“很好,你不說話,我差點忘了你這賊婆子。你傷了我徒兒的肩膀,等於傷了我。胡楊向來是計較的小人,我要你加倍奉還!”

他將習玉輕輕一拋,韓豫塵冷不防他把習玉丟了過來,趕緊伸手去接,觸動了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胡楊忽然豎劍向天,冷道:“我便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碧空劍訣!”話音一落,他忽然轉起了圈子,整個人如同一陣狂風,呼嘯著刮向翠雲師太。

她冷笑一聲,“這是什麼鬼劍法!笑死人了!”

眼前寒光一閃,卻是他的吞日短劍從頭頂劈下,翠雲師太仗劍一擋,“鏗”的一聲,卻聽胡楊厲聲道:“幽人枕寶劍,殷殷夜有聲。”那劍忽然一轉,發出龍吟一般的聲響,貼著她的劍一直躥去頂端,然後一粘一挑。

“人言劍化龍,直恐興風霆!”他硬生生將她手裏的劍挑了上去,反手一斬,翠雲師太驚叫一聲,肩上卻是被砍中了。胡楊不等她反攻,手裏的劍嘩嘩攻了上去,如同行雲流水一般,“不然憤狂虜,慨然思暇征。取酒起酹劍,至寶當潛行!”

翠雲師太隻覺眼前劍光亂竄,竟如同跳躍的銀龍,她半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劍法,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隻能步步退讓,不由大覺丟臉。誰知他劍光忽然一沉,專攻下盤,她更覺奇窘,隻有連連躲避的分。

胡楊吟道:“豈無知君者?時來自施行。”

他腰身一扭,險險地打了個劍花,擦著她的臉過去。

翠雲師太被他逼得火起,厲聲道:“狂徒膽敢無禮!受死!”她沒命地揮舞著寶劍,誰知這峨嵋金頂三十二式在他麵前如同兒戲一般,眼看他左擋右阻,竟然毫不費力,翠雲師太心下更是驚駭。

忽地眼前一空,他忽然消失了。她正在驚恐之時,忽聽身邊傳來一個冷酷的聲音:“一匣有餘地,胡為鳴不平?!”她眼角瞥見此人揮劍而下,當即抬劍去擋,誰知肩上忽然一涼,她慘聲痛呼,右胳膊居然被他生生齊肩砍下!

當下峨嵋派眾人大亂,急急上來攙扶臉色慘白的翠雲師太,她肩上傷口鮮血狂噴,半邊衣衫盡濕,喘了一會,終於還是撐不住暈死過去。

胡楊將劍上鮮血一甩,回頭昂然看著驚駭的群雄,森然道:“還有誰想上來和老子打?!”

無人說話,群雄默然。

胡楊長聲大笑,將劍塞回袖子裏,轉身抱起習玉,帶著韓豫塵三人,洋洋灑灑地下山,再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