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比武大會,竟然發展成這樣,實在令人覺得匪夷所思。
“司馬姑娘!”
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是聽起來那麼模糊,仿佛隔了好遠好遠。習玉什麼也看不見,眼前隻有血紅一片,那是生生胸口噴出的血,染紅了麵前的泥土;她的手誰也沒能抓住,讓那灰色的身影悄悄溜走。
她,是不是什麼都失去了?就在前一個瞬間,她努力伸出的手,輕而易舉失去了她的幸福。
“司馬姑娘!”
有人在輕輕拍著她,習玉茫然地抬頭,卻見韓豫塵急切地看著自己,他身上還濺了幾滴血,是生生的。習玉在那一個瞬間,隻覺心口猛然一痛,幾乎要彎下腰去。她還是太弱了,誰也保護不了,連自己渴望的小小幸福也輕易失去。她一直那樣自以為是,算什麼?算什麼?!
“司馬姑娘!你沒事吧?說不出話來嗎?沒事了!生生姑娘會得救的!念香兄也一定能找回來!你別太傷心!”黎景急急安慰著她,見她臉色蒼白,麵無表情,不由手足無措。
韓豫塵正要安撫,忽見周圍圍過來許多人,都是謹慎而且專注地看著習玉,好像要將她穿皮透骨看破一樣。是為了泉容香臨走時拋下的那句話?碧空劍訣不在璃火宮,而在二十年前被胡楊搶走了!無論她說的那話是真是假,隻怕習玉也別想輕易從泰山脫身。
林玄中躊躇半晌,終於還是開口說道:“司馬……姑娘,泉二小姐說的話是真的嗎?碧空劍訣……在令師那裏?”
所有人都沉默地等待習玉的回答,可是過了很久很久,她都沒有說話。韓豫塵見她已然心神大亂,說不出話來,幹脆一步上前將她護在身後,朗聲道:“這是要做什麼?難道天下英雄當真打算為了碧空劍訣而一起來威逼一個小女孩嗎?泉二小姐的話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不可妄聽人言!”
林玄中本就為難之極,被他這樣一說,倒也當真不好再逼,可是要他就這樣放習玉離開,卻是萬萬個不能,不要說自己舍不得,就是泰山頂這些各派人士,隻怕也不肯。正在猶豫時,卻聽翠雲師太厲聲道:“無論是真是假,這個丫頭都不能跑了!胡楊是江湖大惡人,倘若再習得碧空劍訣,豈不是更成禍害?!今日若是不把事情說個清楚,誰也別想下山!”
她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附和,更有人叫道:“把那丫頭抓起來!千萬不可讓她逃走了!餓她個三四天,就不信她不說!”
韓豫塵麵色一沉,正要斥責這些不顧廉恥之徒,卻聽人群中響起一個柔和的聲音:“此言差矣,大家都是江湖豪傑,何必為難一個小姑娘?那豈不是丟掉了臉麵,叫人家以後笑話麼?胡楊是胡楊,司馬姑娘不過是他的弟子,何況我之前曾與她有一麵之緣,她的武功套路與碧空劍訣沒有一絲相似的地方,想必也是毫不知情。諸位豪傑請冷靜一下,不可因為貪戀武學境界,而丟了自己的身份。”
韓豫塵定睛一看,說話者卻是滄海派的杜雲笙,她在江湖上甚有名望,當下不少人再不吱聲,乖乖閉嘴。
韓豫塵對她微微一揖,感謝她仗義直言,接著說道:“杜女俠所言甚是,各位都是江湖前輩,何必要為難一個晚輩!何況司馬姑娘遭此驚變,心神大亂,各位忍心落井下石嗎?”
他擺出人情套數,果然又有許多人沉默了下來。韓豫塵微微一笑,將習玉扶了起來,正要帶她離開,卻聽翠雲師太說道:“等等!想就這樣走?我可不管什麼心神大亂!快說,胡楊在什麼地方?碧空劍訣在什麼地方?和江湖敗類講什麼道義,簡直是笑話!我今天就是不仁不義了,你便拿我怎樣?”
韓豫塵大怒,回身指著翠雲師太的鼻子,正要說話,卻聽習玉輕輕說道:“我不知道,碧空劍訣什麼的……聽也沒聽過。我師父是怎樣的人,還輪不到你來評價!”她冷冷看著翠雲師太,雖然傷心欲絕,卻依然維持著自己的傲氣,輕道,“你是不是打算將我關去地牢裏,嚴刑拷打?你……你這樣做,和自己鄙視的江湖敗類有什麼區別?”
她話還沒說完,隻見眼前寒光一閃,翠玉師太皂色的袍子翩若驚鴻,她甚至隻來得及見她的袖子一甩,然後肩上就是一涼——她動手了?!習玉一把抓住那柄刺入肩頭的劍,用盡所有的力氣將它拔了出來,然後右手一揮!“叮”的一聲,翠雲師太手上的那把劍又斷了開來!
翠雲師太又驚又怒地看著習玉,她正用力捂住肩上的傷口,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卻依然死死地瞪著自己。
韓豫塵厲聲道:“我本不欲惹事,但你實在過分!來!讓我領教領教峨嵋金頂的神功!”他變指為爪,縱身上前,在翠雲師太的袖底一拂,竟將她的大半截袖子都扯碎!接著順勢一絞,斷裂的袖子纏住她手的斷劍,翠雲師太隻覺手指一震,斷劍不由自主脫手而出。
她的大半截胳膊都露了出來,宋代女子體膚絕對不可以外露,韓豫塵這一手,已經擺明是極致的羞辱。翠雲師太駭怒之下,倒退了好幾步,後麵的峨嵋弟子早有人送來一件袍子替她遮住露出來的胳膊。
韓豫塵笑道:“原來你也是有皮的人,我還當你是個渾身長毛的野獸呢!”
翠雲師太臉色由紅變綠,再由綠變紅,終於咬牙恨道:“動手了?!你們還等什麼?!快上啊!”
後麵的峨嵋十八大弟子紛紛取劍出來,卻見美人如花,劍氣如虹,端的是奪目之極。韓豫塵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峨嵋女弟子嬌叱一聲,卻見十八把寶劍“鏘”的一下分開,便如同一朵盛開的鐵之花,十八人圍成一圈,將韓豫塵逼去當中,一時間隻見劍光橫飛,仿佛無休止的波浪。
韓豫塵手裏拿著翠雲師太的那柄斷劍,竟然毫不相讓,黑色的身影在劍光之中遊若嬌龍,揮灑自如,劍光無論如何改變,卻也無論如何也傷不到他半分。
翠雲師太厲聲道:“還等什麼?!變陣!”
話音剛落,卻見那些女子三三兩兩一隊,陣形忽變,仿佛一朵五角梅花。當中一人劍尖忽挑,韓豫塵仰首讓過,誰知後麵諸人瞬間跟上,十八道劍光,仿佛十八條銀龍,從四麵八方呼嘯而上。韓豫塵避無可避,眼看就要被刺中!黎景驚得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卻聽韓豫塵大笑一聲,身體一縱而起,好像一隻展翅高飛的仙鶴。
十八道劍光跟著向上,眼看就要追上,韓豫塵笑道:“善書者不擇筆,讓你們看看真正的利器是什麼!”他將腰身一扭,手裏竟然還握著翠雲師太的那柄斷劍,硬生生轉了一圈,隻聽“丁丁當當”一陣亂響,峨嵋十八大弟子手上的劍竟然紛紛斷開!眾人見他如此好身手,不由都怔住。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斷劍,卻見上麵早已是劍痕斑斑,隻怕再也不能用了,他將劍拋到地上,正要說話,卻聽不知是誰喊道:“動手了!大夥上啊!還等什麼?!將那小丫頭抓住,碧空劍訣就到手了!”
那些江湖各派人士原本就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本來隻是礙於杜雲笙的麵子才隱忍不發,此時見峨嵋派立場堅決,又被人這樣一慫恿,哪裏還忍得住,當下眾人紛紛湧上,縱然韓豫塵再好本事,也擋不住這人潮,被逼得退了好遠,身上被不知被多少冷刀劍劃傷。
黎景黎微一見眾人都湧了上來,當下紛紛取出兵器鬥成一團。這下無論杜雲笙再怎麼勸,也勸不住了,林玄中本想阻止,可是剛邁出去一步,卻猶豫了,半晌再縮回來,轉過頭去,裝作沒看見。
韓豫塵三人哪裏擋得住那麼多人的攻擊?漸漸被擠成一團,他急急回頭看著習玉,卻見她捂著肩上的傷口,臉色蒼白,似乎是要暈過去了。
韓豫塵大急,急道:“習玉!你快逃吧!我……我便是拚死也會護你周全!”
習玉茫然地抬頭看他,良久,才喃喃道:“你……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韓豫塵這時再顧不得隱瞞,沉聲道:“你當真一直沒猜到?!傻丫頭!快回去找你爹!告訴他雲想衣裳花想容!他立即就會明白的!快走!快走!”
他一把抓住習玉的衣服,立即就要將她拋出去!習玉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雲……雲想衣裳花想容?!你、你難道是我……我的……”
話還沒說完,韓豫塵肋間卻被人刺中,他的手一震,再也拋不動習玉,兩人摔了下去,刀光劍影齊齊紮過來,習玉本能地閉上了眼睛,那一瞬間,她什麼也聽不到了。
可是,耳邊卻忽然響起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蒼老卻冷漠的聲音:“有什麼事情來找我老頭子好了,一群所謂的江湖正義人士卻巴巴地來追殺我那嬌貴徒弟,嘿嘿!讓人牙也笑掉了!”
習玉乍一聽這聲音,如遭雷亟,她猛然睜開眼睛,卻見一個青衣老者昂然站在自己麵前,自己的吞日短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他握在手上,他腳下全是斷開的刀劍。那一片雲霧渺茫,可是他的身影卻仿佛天神陡然降臨,威武雄渾,令人不敢褻瀆。
那老者緩緩回頭,看了她一眼,卻見他麵容清臒,神色狂傲,縱然年過花甲,依然不減當年的狂放之氣。他輕道:“你也吃了許多苦頭,現在你告訴我,你還不後悔嗎?”
習玉心頭猛然一痛,肩上的傷口也跟著劇烈疼痛起來,她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她仿佛回到了那個春雨綿綿的夜晚,她牽著心愛的人的手,越過高高的圍牆,奔向遼闊的天地。
師父擋去麵前,說:“你日後不要後悔。”
她堅定地回答:“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
可是既然不後悔,為什麼,她現在那樣傷心?傷心到,再也不想睜開眼睛了。
杜雲笙忽然驚呼出聲,她怔怔望著那老者,顫聲道:“你……你……你怎麼……”
胡楊卻不看她,傲然一笑,將手裏的吞日短劍舉高,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忽然放下,冷眼掃過眼前各派人士。眾人被他的目光一看,都覺仿佛一道電光劈下,竟然不敢逼視,紛紛避讓開來。
胡楊冷道:“想不到我退隱江湖二十年,你們還念念不忘。不錯,碧空劍訣是被我搶走了,我還習得了上麵的功夫。怎麼,不想來試試劍訣的厲害嗎?”
眾人聽他這樣說,眼裏都流露出貪婪的神色,碧空劍訣果然在他手上!十步殺一人這個名號代表了什麼,他們都很清楚。當年八大派的高手聚集崩玉山頂,竟無一人能夠將他擒住,反被他殺了十之八九,剩下的逃回來的人,從此隱姓埋名,再不願涉足江湖。如今此人更是習得了碧空劍訣,隻怕比那時還要可怕,誰也不願先上去送死,故此沒有人說話。
杜雲笙奔了過去,卻停在他三步遠的地方,她喃喃道:“不……你一定是騙人的!你……你不是那樣的人!胡大哥!碧空劍訣不在你那裏,對不對?泉容香隻是故作玄虛罷了,對不對?”她幾乎要哭出來,可是眼睛裏卻堅持著破碎的信任,幾乎快要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