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起話來一個字一個字,正經而且認真,一派酸儒風範。看她年紀,應該也不過十七八,居然半點女子的嬌柔天真都無,倒是老氣橫秋仿佛讀死書的儒生。這樣的人物,連端木容慧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睜睜看著她回頭說道:“黎微,取十兩黃金出來,咱們先付了房錢。天字號的。”
她不說天字號三個字還好,一說卻又令人覺得她還是一個會賭氣的小丫頭。韓豫塵忍不住噴笑出來。
那少女付了房錢,對端木他們作了一揖,說道:“我叫黎景,這是內弟黎微。久聞端木三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的,日後還望多多照應。我先有禮了。”
她把這一套腐朽的說辭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端木容慧哭笑不得,隻得拱了拱手,“黎姑娘,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告辭。”
他領著忍笑忍到幾乎要內傷的居生生他們幾個,逃一般急匆匆上了樓,隱約還聽黎微在下麵小聲說著:“他真的就是端木容慧呀!好厲害!他身後那幾個人也好好看!姐,這是不是就是爹經常說的大人物與眾不同啊?”
居生生幾乎笑到岔氣,軟到習玉身上一個勁叫肚子疼,一麵又道:“真是絕了!原來世上還真有酸儒這一說!今日讓我開了眼界!”
韓豫塵也笑了一會,方道:“聽他們的口音,應該是從湖南那裏來的。湖南嶽陽有一個雙刀黎家,主人黎神人半途棄武從文,爾後又後悔,也是個儒生人物。想必這對姐弟就是雙刀黎神人的兒女。”
習玉也掩不住嘴上的微笑,輕道:“他們也是來泰山觀戰比武大會的嗎?”
“必然如此。今年的比武大會,眾人都看好沈小角。俗話說英雄出少年,江湖上人都等著看泰山本宗奪回掌門人的位置。怎麼說,看熱鬧的更多一些罷了。”韓豫塵說完,反手推開了窗戶,陽光頓時灑了進來,一室璀璨。
“天氣如此好,不如出去遊玩。這兩天聽說有廟會,不如去看看?”他看著習玉,柔聲問道。
習玉還沒答話,一旁的念香早已孩子氣地叫了起來:“好啊好啊!習玉,一起去好不好?”
習玉隻好點頭,“好吧,可是念香你這次不能亂跑了,一定要跟著我。明白嗎?”上次在懷德也是晚上去玩廟會,結果念香一個人不知道跑去什麼地方玩了,害她找了大半夜,結果找到這個少爺的時候,他還一臉天真地吃著鬆子糖看花燈,一點也不緊張。
念香笑吟吟地說道:“一定一定!我喜歡習玉,所以一定會跟著你!”
習玉頓時漲紅了臉,也不敢看旁邊韓豫塵他們似笑非笑的神情,小聲道:“念香,你又胡說了!給我閉嘴!”
念香瞪圓了眼睛,奇道:“我說錯了嗎?可是我昨天還聽見端木兄和生生這樣說啊!他說他是因為喜歡她,所以才會一路跟著……”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臉色鐵青的習玉用力捂了去。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臉紅如同猴子屁股的居生生,再看看神色尷尬的端木容慧,又看看捂住嘴拚命忍笑的韓豫塵,最後繞去臉色鐵青的習玉身上。
他始終沒能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真奇怪,不是嗎?
當真是泰山比武大會名揚天下,離四月十八還有一個多月,濟南這裏卻早已聚集了許多江湖中人,隻待合適的時機,便要一齊出發去泰安。
這一路廟會逛下來,吃了不少東西,也看了不少熱鬧,幾乎每走兩三步便會遇到幾個負劍傲然的名門弟子,抑或者是嬉笑粗魯的江湖草莽。看起來,稍微有些名望的宗師都尚未來到濟南。
五個人逛了一大圈,正要找個地方坐下來喝些茶,卻見對麵街角那裏圍了許多女子,都在嘰嘰喳喳地挑選著什麼,原來那裏是一排賣珠寶首飾的攤子。女子向來愛美,無論是鄉野村婦還是江湖俠女,習玉和居生生也不例外,一見有新奇的式樣出來,當下茶也不喝了,兩人手牽手跑去那裏挑珠花簪子。
端木容慧嫌那裏吵鬧,便和念香留在茶棚裏,韓豫塵向來體貼女子,便笑吟吟地跟了去。他素來風流,與他大哥的性子有些像,喜歡流連脂粉堆。對端木來說,一個女人的吵鬧可以忽視,一群女人的吵鬧就是可怕,但在韓豫塵看來,女子的嬌俏可愛正體現在此處。他見攤子上鋪了紅色絨布,上麵整齊地列放著數根精致珠花,心下不由讚歎,這裏雖然是個小地方,可是手藝著實不賴。
他正要拿起一根瑙絲纏玉金步搖看個仔細,忽聽旁邊一個攤子似乎吵了起來,一個女子不卑不亢地說道:“天雲齋的珍珠我見過,絕不是這般粗糙的。珍珠講究光澤圓潤,你這根簪子上嵌的珠子暗淡無形,怎麼可能是天雲齋的?”
韓豫塵一聽這聲音便忍不住要笑,又是她!酸儒姑娘黎景。她難道不懂什麼叫做變通?和小販爭,有什麼意義?
果然那小販被她說得火起,大嚷道:“你這姑娘好不曉事!天雲齋的珍珠多少黃金一顆?我的珠子多少銀子一顆?再說了,我的珠子是自己撈出來自己打磨的,絕對新鮮!你會不會看貨啊?!”
黎景卻不惱,依舊正經地說道:“絕對不是新鮮的,新鮮的珍珠無論什麼質量的,上麵都有光澤。隻怕你這不是珍珠,而是假冒的。做生意便是做生意,怎麼可以坑蒙拐騙?這是什麼道理?”那小販被她說得麵上無光,周圍的姑娘們都笑了起來,他忍不住火大,一把搶過黎景手上那根簪子,嘟噥道:“要買就買,不買就滾蛋!老子還不稀罕你這種人來買呢!”
黎景好像沒有聽到,反手拿起另一朵珠花,看了一會,才道:“這顆也不是珍珠。老板,你這攤子上旗子的名稱應該改一下,這絕對不是天雲齋的東西,你不可以冒用別人的名號……”
她話沒說完,手上的珠花又被小販搶回去,他推了她一把,厲聲道:“你這娘們嗦什麼?!快滾!小心老子揍你!”原來他這個攤子圍的人最多,隻因他後麵豎了一麵大旗,上書“天雲齋珍珠”五字。天雲齋是最大的珠寶商,賣的是最好的珍珠,式樣新穎,甚得女子的歡喜。他借了這名號,引得許多人來看。
黎景被他一推,差點摔下去,她還在正經地辯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太魯莽了!”
她肩上又是被人一扶,然後韓豫塵在後麵柔聲道:“我好似每次見你,你都是快要摔倒。黎姑娘,小心小心。”
黎景一見是他,趕緊整了整袖子要來作揖行禮,韓豫塵忽然含笑握住她的手,轉身對小販說道:“假借別人的名號,還如此理直氣壯,你這珍珠,我看比石頭還不如。”他拈起一根簪子,手指一撥,那顆珠子輕巧地落入掌中,他五指一搓,居然一下子就搓成了粉末!
韓豫塵把粉末撒到嚇傻的小販麵前,牽著黎景的手轉身離開這個攤子,一麵輕道:“黎姑娘好魯莽,與這等三教九流的人物辯理,你縱然是白的也會被他說成黑的。對付他們,隻需要狠一些,他們便不敢再放肆了。”
黎景怔怔地被他牽著走去河邊,點頭道:“果然有道理,書上說提防小人,不可與之逞口舌之利,我居然忘了。謝謝韓公子的提醒。”
韓豫塵見她一派斯文正經,半點女子的矯情也無,不由笑了起來。他從袖子裏緩緩取出一枚珠花,輕輕簪到她耳邊,看了一會,方溫柔地笑道:“這才是真正的天雲齋珍珠。珍珠送美人,相得益彰。”
她大約是在客房沐浴過了,麵上再無半點風塵之色,如今穿了一件水墨禪衫,烏雲一般的頭發垂在雪白的臉頰旁,雙眉修長清麗,兩眼清澈漆黑,朱唇紅潤,卻是一個嬌美文秀的大小姐。如今耳旁簪上珠花,更顯嫵媚。
隻可惜了她的好容貌,竟然半點風情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