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風味
炸藕圓子
老家那裏,是青弋江、孤峰河和資福河圈出的圩區,所多的是魚蝦菱藕。何處江南可采蓮?當然是我老家那裏了。清清水塘,田田蓮葉,翠蓋翻碧,紅裳飛衣。密密匝匝的荷葉從近處向遠處鋪陳開去連天接地,風翻葉背白浪湧,形成一片清碧世界。大暑後,荷花開時踩上來如嬰孩手臂一般的藕稱“花香藕”,白嫩嫩,水汪汪,嘣脆嘣脆,肉嫩漿甜,入口全無一絲渣滓,可與最好的鮮梨媲美。而到冬臘年近,荷葉敗盡,那些荷塘都車幹了,魚蝦捉上來,肥碩多杈的大藕挖上來。各式特色的藕肴便於餐桌上呈現:紅椒炒藕絲、走油藕蹄、燜藕、糯米蒸藕,最多的,便是家家戶戶過年前炸藕圓子了。
炸藕圓子,選那種粗碩的手臂一般中段大白藕,若是醬紅色的老紅鏽藕當然最好。一般人家都備有一塊粗砂破缸片,將洗淨的藕抓緊在手裏使勁往破缸片上擦,擦成藕泥落入盆中,然後加入嫩翠的蔥花、鹽、味精和適量糯米飯,充分攪拌。這時灶台鍋裏一直被柴火旺燒的油正好熱騰,待油麵浮沫消盡,壓小火頭,搓好的圓子一個個下了鍋,頓時滿屋子飄香。炸藕圓子不獨具有藕的本身香醇,且因澱粉多而入口滑爽。若是在藕泥中拌入肉糜,炸出來的藕圓子香酥緊湊,青褐中稍帶焦黃,食後唇頰格外清爽。
鹹鴨蒸糯米飯
冬臘歲末,屋簷下吊著的臘貨白天被暖暖的陽光熏曬,夜晚經朔風幹凍收味,連色澤都是那般酣暢濃烈。
夕陽傍山鳥雀噪林的時分,外祖母微笑著從一個小米壇裏舀出新碾出殼、晶瑩圓潤如珍珠般的上好糯米,讓我拿到塘邊水跳上淘洗,瀝幹後,待其吸入二三成水分,下鍋添水,外祖母招呼水不可放多,將米淹沒約一指甲深即可。我轉至灶下點火燒鍋。燒開鍋漲米湯,視水稍幹,在鍋中心用筷子掏出一洞,倒水至洞平。外祖母將切成方丁的暗紅的鹹鴨鋪於鍋中米飯上,蓋嚴鍋蓋,囑我續火再燒。至鍋中熱氣蒸騰,改小火燒五六分鍾,再燜上七八分鍾飯鍋。此時已是滿屋鹹鴨的濃香了。待揭開鍋蓋,鹹鴨深紅,吸透油汁的糯米飯在煤油燈光的映照下,粒粒飽滿雪白……未待入口,那濃烈的香味早已讓你垂涎欲滴。鹹鴨蒸糯米飯,飯越幹越好,亮晶晶、熱騰騰的糯米飯裏吸入鹹鴨的醇香濃鮮,令你吃過一次終身難忘!
有時,外祖母也會將那種三分瘦二分肥的肋條臘肉和少量黴幹菜一起剁碎,鋪在略浸泡過的糯米上,撒上蔥花,以幹荷葉墊底,上蒸籠蒸。那種醇厚濃香的味道,還有那冬日夜晚的情趣,包括那煤油燈在霧氣中朦朧暈黃的光……都已融入我最美好的記憶中。
糟 魚
故鄉的臘月裏,家家戶戶除醃上臘貨掛屋外熏曬,有的人家少不了還要用酒糟糟上一壇子魚,到春節待客時,桌子上就會多出一道濃釅香醇的風味菜來。
剛入臘月,天氣通常不錯,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塘都被車幹,活蹦亂跳的各色魚蝦連泥帶水齊齊給捉進籮筐裏。鯉魚、草魚、青魚等大鱗魚被選了出來,開膛剖肚除去內髒洗淨之後,多數給刮去鱗,拿到大缽子裏投入鹽直接醃起來。另有一些品相上好的魚會被保留下鱗,斬去頭、尾、鰭,洗淨瀝幹,將鹽均勻地搽在魚的表麵與內側,然後將魚腹部朝上,分層疊放在缸內,醃數日。起魚日曬風幹至皮麵泛油光,肉質成紅色,砍作四塊或八塊,肉厚處再剖開。這時便可舀出自家做的酒糟,每魚蓋糟一層,撒上花椒,逐層用糟按放壇內,壓緊。最後倒入糟汁或甜酒液酌量(有時還需適當加點燒酒),用幹荷葉紮緊壇口,外麵再用泥封實,一般十天半月後即有誘人的濃香自壇口溢出。吃時,取魚帶糟,用豬板油細丁拌入碗內蒸熟透。糟渣粒白,魚肉深紅,其味甜中帶鹹,鹹中透著說不出的醇香鮮美!
豬雞等肉亦可以同法糟。魚用生的入糟,豬雞等肉須煮熟乃可。但故鄉人似乎隻熱衷於糟魚。如說例外,那就是糟豬大腸了,因豬大腸自身出油,故格外地腴軟豐潤。春節的飯桌上,當女主人從蒸飯鍋裏端出一碗沾著白糟渣的紅汪汪的豬大腸,你伸筷子夾過一塊擱進嘴裏,提醒你千萬要當心別咬掉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