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西卡 請問你,是什麼希望呢?

朗斯洛特 嗯,您可以存著一半兒的希望,希望您不是您的父親所生,不是這個猶太人的女兒。

傑西卡 這個希望可真的太不高妙啦;這樣說來,我的母親的罪惡又要降到我的身上來了。

朗斯洛特 那倒也是真的,您不是為您的父親下地獄,就是為您的母親下地獄;逃過了凶惡的礁石,逃不過危險的漩渦。好,您下地獄是下定了。

傑西卡 我可以靠著我的丈夫得救;他已經使我變成一個基督徒了。

朗斯洛特 這就是他大大的不該。咱們本來已經有很多的基督徒,簡直快要擠都擠不下啦;要是再這樣把基督徒一批一批製造出來,豬肉的價錢一定會飛漲,大家吃起豬肉來,恐怕每人隻好分到一片薄薄的鹹肉了。

傑西卡 朗斯洛特,你這樣胡說八道,我一定要告訴我的丈夫。他來啦。

羅蘭佐上。

羅蘭佐 朗斯洛特,你要是再拉著我的妻子在壁角裏說話,我真的要吃起醋來了。

傑西卡 不,羅蘭佐,你放心好了,我已經跟朗斯洛特翻臉啦。他老實不客氣地告訴我,上天不會對我發慈悲,因為我是一個猶太人的女兒;他又說你不是國家的好公民,因為你把猶太人變成了基督徒,提高了豬肉的價錢。

羅蘭佐 要是政府向我質問起來,我自有話說。可是,朗斯洛特,你把那黑人的女兒弄大了肚子,這該是什麼罪名呢?

朗斯洛特 那個摩爾姑娘會失去理智,給人弄大肚子,固然是件嚴重的事;可是如果她算不上是個規矩女人,那麼我才是看錯人啦。

羅蘭佐 看,連傻瓜都會說起俏皮話來啦!照這樣下去,連口才最好的才子,也隻好啞口無言了。到時候就隻聽見八哥在那兒嘰嘰呱呱出風頭!給我進去,小鬼,叫他們準備好開飯了。

朗斯洛特 先生,他們早已準備好了;他們都是有肚子的呢。

羅蘭佐 老天爺,你的嘴真尖利!那麼關照他們把飯菜準備起來。

朗斯洛特 飯和菜,他們也準備好了,大爺。您應當說:把飯菜端上來。

羅蘭佐 那麼就有勞尊駕吩咐下去:把飯菜端上來。

朗斯洛特 小的可沒有這樣大的氣派,不敢這樣使喚人啊。

羅蘭佐 要怎樣才能跟你講得清楚!你可是打算把你的看家本領在今天一齊使出來?我求你啦—我是個老實人,不會跟你瞎扯。去對你那些同伴們說,桌子可以鋪起來,飯菜可以端上來,我們要進來吃飯啦。

朗斯洛特 是,先生,我就去叫他們把飯菜鋪起來,桌子端上來;至於您進不進來吃飯,那可悉隨尊便。(下。)

羅蘭佐 啊,看他心眼兒多麼“尖巧”,說話多麼“合拍”!這個傻瓜,腦子裏塞滿了一大堆“動聽的”字眼。我知道有好多傻瓜,地位比他高,跟他一樣,“滿腹錦繡”,一件事扯到哪兒他不管,隻是賣弄了再說。你好嗎,傑西卡?親愛的好人兒,現在告訴我,你對於巴薩尼奧的夫人有什麼意見?

傑西卡 好到沒有話說。巴薩尼奧大爺娶到這樣一位好夫人,享盡了人世天堂的幸福,自然應該不會走上邪路了。要是有兩個天神打賭,各自拿一個人間的女子做賭注,如其一個是鮑西婭,那麼還有一個必須另外加上些什麼,才可以彼此相抵,因為這一個寒傖的世界還不能產生一個跟她同樣好的人來。

羅蘭佐 他娶到了這麼一個好妻子,你也嫁著了我這麼一個好丈夫。

傑西卡 那可要先問問我的意見。

羅蘭佐 可以可以,可是先讓我們吃了飯再說。

傑西卡 不,讓我趁著胃口沒有倒之前,先把你恭維兩句。

羅蘭佐 不,你有話還是留到吃飯的時候說吧;那麼不論你說得好說得壞,我都可以連著飯菜一起吞下去。

傑西卡 好,你且等著聽我怎樣說你吧。(同下。)

第四幕

第一場 威尼斯。法庭

公爵、眾紳士、安東尼奧、巴薩尼奧、葛萊西安諾、薩拉裏諾、薩萊尼奧及餘人等同上。

公爵 安東尼奧有沒有來?

安東尼奧 有,殿下。

公爵 我很為你不快樂;你是來跟一個心如鐵石的對手當庭質對,一個不懂得憐憫、沒有一絲慈悲心的不近人情的惡漢。

安東尼奧 聽說殿下曾經用盡力量勸他不要過為己甚,可是他一味堅執,不肯略作讓步。既然沒有合法的手段可以使我脫離他的怨毒的掌握,我隻有用默忍迎受他的憤怒,安心等待著他的殘暴的處置。

公爵 來人,傳那猶太人到庭。

薩拉裏諾 他在門口等著;他來了,殿下。

夏洛克上。

公爵 大家讓開些,讓他站在我的麵前。夏洛克,人家都以為—我也是這樣想—你不過故意裝出這一副凶惡的姿態,到了最後關頭,就會顯出你的仁慈惻隱來,比你現在這種表麵上的殘酷更加出人意料;現在你雖然堅持著照約處罰,一定要從這個不幸的商人身上割下一磅肉來,到了那時候,你不但願意放棄這一種處罰,而且因為受到良心上的感動,說不定還會豁免他一部分的欠款。你看他最近接連遭逢的巨大損失,足以使無論怎樣富有的商人傾家蕩產,即使鐵石一樣的心腸,從來不知道人類同情的野蠻人,也不能不對他的境遇發生憐憫。猶太人,我們都在等候你一句溫和的回答。

夏洛克 我的意思已經向殿下告稟過了;我也已經指著我們的聖安息日起誓,一定要照約執行處罰;要是殿下不準許我的請求,那就是蔑視憲章,我要到京城裏去上告,要求撤銷貴邦的特權。您要是問我為什麼不願接受三千塊錢,寧願拿一塊腐爛的臭肉,那我可沒有什麼理由可以回答您,我隻能說我歡喜這樣,這是不是一個回答?要是我的屋子裏有了耗子,我高興出一萬塊錢叫人把它們趕掉,誰管得了我?這不是回答了您嗎?有的人不愛看張開嘴的豬,有的人瞧見一頭貓就要發脾氣,還有人聽見人家吹風笛的聲音,就忍不住要小便;因為一個人的感情完全受著喜惡的支配,誰也做不了自己的主。現在我就這樣回答您:為什麼有人受不住一頭張開嘴的豬,有人受不住一頭有益無害的貓,還有人受不住咿咿唔唔的風笛的聲音,這些都是毫無充分的理由的,隻是因為天生的癖性,使他們一受到刺激,就會情不自禁地現出醜相來;所以我不能舉什麼理由,也不願舉什麼理由,除了因為我對於安東尼奧抱著久積的仇恨和深刻的反感,所以才會向他進行這一場對於我自己並沒有好處的訴訟。現在您不是已經得到我的回答了嗎?

巴薩尼奧 你這冷酷無情的家夥,這樣的回答可不能作為你的殘忍的辯解。

夏洛克 我的回答本來不是為了討你的歡喜。

巴薩尼奧 難道人們對於他們所不喜歡的東西,都一定要置之死地嗎?

夏洛克 哪一個人會恨他所不願意殺死的東西?

巴薩尼奧 初次的冒犯,不應該就引為仇恨。

夏洛克 什麼!你願意給毒蛇咬兩次嗎?

安東尼奧 請你想一想,你現在跟這個猶太人講理,就像站在海灘上,叫那大海的怒濤減低它的奔騰的威力,責問豺狼為什麼害母羊為了失去它的羔羊而哀啼,或是叫那山上的鬆柏,在受到天風吹拂的時候,不要搖頭擺腦,發出謖謖的聲音。要是你能夠叫這個猶太人的心變軟—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它更硬呢?—那麼還有什麼難事不可以做到?所以我請你不用再跟他商量什麼條件,也不用替我想什麼辦法,讓我爽爽快快受到判決,滿足這猶太人的心願吧。

巴薩尼奧 借了你三千塊錢,現在拿六千塊錢還你好不好?

夏洛克 即使這六千塊錢中間的每一塊錢都可以分做六份,每一份都可以變成一塊錢,我也不要它們;我隻要照約處罰。

公爵 你這樣一點沒有慈悲之心,將來怎麼能夠希望人家對你慈悲呢?

夏洛克 我又不幹錯事,怕什麼刑罰?你們買了許多奴隸,把他們當作驢狗騾馬一樣看待,叫他們做種種卑賤的工作,因為他們是你們出錢買來的。我可不可以對你們說,讓他們自由,叫他們跟你們的子女結婚?為什麼他們要在重擔之下流著血汗?讓他們的床鋪得跟你們的床同樣柔軟,讓他們的舌頭也嚐嚐你們所吃的東西吧,你們會回答說:“這些奴隸是我們所有的。”所以我也可以回答你們:我向他要求的這一磅肉,是我出了很大的代價買來的;它是屬於我的,我一定要把它拿到手裏。您要是拒絕了我,那麼你們的法律去見鬼吧!威尼斯城的法令等於一紙空文。我現在等候著判決,請快些回答我,我可不可以拿到這一磅肉?

公爵 我已經差人去請培拉裏奧,一位有學問的博士,來替我們審判這件案子;要是他今天不來,我可以有權宣布延期判決。

薩拉裏諾 殿下,外麵有一個使者剛從帕度亞來,帶著這位博士的書信,等候著殿下的召喚。

公爵 把信拿來給我;叫那使者進來。

巴薩尼奧 高興起來吧,安東尼奧!喂,老兄,不要灰心!這猶太人可以把我的肉、我的血、我的骨頭、我的一切都拿去,可是我決不讓你為了我的緣故流一滴血。

安東尼奧 我是羊群裏一頭不中用的病羊,死是我的應分;最軟弱的果子最先落到地上,讓我也就這樣結束了我的一生吧。巴薩尼奧,我隻要你活下去,將來替我寫一篇墓誌銘,那你就是做了再好不過的事。

尼莉莎扮律師書記上。

公爵 你是從帕度亞培拉裏奧那裏來的嗎?

尼莉莎 是,殿下。培拉裏奧叫我向殿下致意。(呈上一信。)

巴薩尼奧 你這樣使勁兒磨著刀幹嗎?

夏洛克 從那破產的家夥身上割下那磅肉來。

葛萊西安諾 狠心的猶太人,你不是在鞋口上磨刀,你這把刀是放在你的心口上磨;無論哪種鐵器,就連劊子手的鋼刀,都趕不上你這刻毒的心腸一半的鋒利。難道什麼懇求都不能打動你嗎?

夏洛克 不能,無論你說得多麼婉轉動聽,都沒有用。

葛萊西安諾 萬惡不赦的狗,看你死後不下地獄!讓你這種東西活在世上,真是公道不生眼睛。你簡直使我的信仰發生搖動,相信起畢達哥拉斯①所說畜生的靈魂可以轉生人體的議論來了;你的前生一定是一頭豺狼,因為吃了人給人捉住吊死,它那凶惡的靈魂就從絞架上逃了出來,鑽進了你那老娘的醃臢的胎裏,因為你的性情正像豺狼一樣殘暴貪婪。

夏洛克 除非你能夠把我這一張契約上的印章罵掉,否則像你這樣拉開了喉嚨直嚷,不過白白傷了你的肺,何苦來呢?好兄弟,我勸你還是讓你的腦子休息一下吧,免得它損壞了,將來無法收拾。我在這兒要求法律的裁判。

公爵 培拉裏奧在這封信上介紹一位年輕有學問的博士出席我們的法庭。他在什麼地方?

尼莉莎 他就在這兒附近等著您的答複,不知道殿下準不準許他進來?

公爵 非常歡迎。來,你們去三四個人,恭恭敬敬領他到這兒來。現在讓我們把培拉裏奧的來信當庭宣讀。

書記 (讀)“尊翰到時,鄙人抱疾方劇;適有一青年博士鮑爾薩澤君自羅馬來此,致其慰問,因與詳討猶太人與安東尼奧一案,徧稽群籍,折衷是非,遂懇其為鄙人庖代,以應殿下之召。凡鄙人對此案所具意見,此君已深悉無遺;其學問才識,雖窮極讚辭,亦不足道其萬一,務希勿以其年少而忽之,蓋如此少年老成之士,實鄙人生平所僅見也。倘蒙延納,必能不辱使命。敬祈鈞裁。”

公爵 你們已經聽到了博學的培拉裏奧的來信。這兒來的大概就是那位博士了。

鮑西婭扮律師上。

公爵 把您的手給我。足下是從培拉裏奧老前輩那兒來的嗎?

鮑西婭 正是,殿下。

公爵 歡迎歡迎;請上坐。您有沒有明了今天我們在這兒審理的這件案子的兩方麵的爭點?

鮑西婭 我對於這件案子的詳細情形已經完全知道了。這兒哪一個是那商人,哪一個是猶太人?

公爵 安東尼奧,夏洛克,你們兩人都上來。

鮑西婭 你的名字就叫夏洛克嗎?

夏洛克 夏洛克是我的名字。

鮑西婭 你這場官司打得倒也奇怪,可是按照威尼斯的法律,你的控訴是可以成立的。(向安東尼奧)你的生死現在操在他的手裏,是不是?

安東尼奧 他是這樣說的。

鮑西婭 你承認這借約嗎?

安東尼奧 我承認。

鮑西婭 那麼猶太人應該慈悲一點。

夏洛克 為什麼我應該慈悲一點?把您的理由告訴我。

鮑西婭 慈悲不是出於勉強,它是像甘霖一樣從天上降下塵世;它不但給幸福於受施的人,也同樣給幸福於施與的人;它有超乎一切的無上威力,比皇冠更足以顯出一個帝王的高貴:禦杖不過象征著俗世的威權,使人民對於君上的尊嚴凜然生畏;慈悲的力量卻高出於權力之上,它深藏在帝王的內心,是一種屬於上帝的德性,執法的人倘能把慈悲調劑著公道,人間的權力就和上帝的神力沒有差別。所以,猶太人,雖然你所要求的是公道,可是請你想一想,要是真的按照公道執行起賞罰來,誰也沒有死後得救的希望;我們既然祈禱著上帝的慈悲,就應該按照祈禱的指點,自己做一些慈悲的事。我說了這一番話,為的是希望你能夠從你的法律的立場上作幾分讓步;可是如果你堅持著原來的要求,那麼威尼斯的法庭是執法無私的,隻好把那商人宣判定罪了。

夏洛克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當!我隻要求法律允許我照約執行處罰。

鮑西婭 他是不是無力償還這筆借款?

巴薩尼奧 不,我願意替他當庭還清;照原數加倍也可以;要是這樣他還不滿足,那麼我願意簽署契約,還他十倍的數目,拿我的手、我的頭、我的心做抵押;要是這樣還不能使他滿足,那就是存心害人,不顧天理了。請堂上運用權力,把法律稍為變通一下,犯一次小小的錯誤,幹一件大大的功德,別讓這個殘忍的惡魔逞他殺人的獸欲。

鮑西婭 那可不行,在威尼斯誰也沒有權力變更既成的法律;要是開了這一個惡例,以後誰都可以借口有例可援,什麼壞事情都可以幹了。這是不行的。

夏洛克 一個但尼爾①來做法官了!真的是但尼爾再世!聰明的青年法官啊,我真佩服你!

鮑西婭 請你讓我瞧一瞧那借約。

夏洛克 在這兒,可尊敬的博士;請看吧。

鮑西婭 夏洛克,他們願意出三倍的錢還你呢。

夏洛克 不行,不行,我已經對天發過誓啦,難道我可以讓我的靈魂背上毀誓的罪名嗎?不,把整個兒的威尼斯給我,我都不能答應。

鮑西婭 好,那麼就應該照約處罰;根據法律,這猶太人有權要求從這商人的胸口割下一磅肉來。還是慈悲一點,把三倍原數的錢拿去,讓我撕了這張約吧。

夏洛克 等他按照約中所載條款受罰以後,再撕不遲。您瞧上去像是一個很好的法官;您懂得法律,您講的話也很有道理,不愧是法律界的中流砥柱,所以現在我就用法律的名義,請您立刻進行宣判,憑著我的靈魂起誓,誰也不能用他的口舌改變我的決心。我現在但等著執行原約。

安東尼奧 我也誠心請求堂上從速宣判。

鮑西婭 好,那麼就是這樣:你必須準備讓他的刀子刺進你的胸膛。

夏洛克 啊,尊嚴的法官!好一位優秀的青年!

鮑西婭 因為這約上所訂定的懲罰,對於法律條文的涵義並無抵觸。

夏洛克 很對很對!啊,聰明正直的法官!想不到你瞧上去這樣年輕,見識卻這麼老練!

鮑西婭 所以你應該把你的胸膛袒露出來。

夏洛克 對了,“他的胸部”,約上是這麼說的;—不是嗎,尊嚴的法官?—“附近心口的所在”,約上寫得明明白白的。

鮑西婭 不錯,稱肉的天平有沒有預備好?

夏洛克 我已經帶來了。

鮑西婭 夏洛克,去請一位外科醫生來替他堵住傷口,費用歸你負擔,免得他流血而死。

夏洛克 約上有這樣的規定嗎?

鮑西婭 約上並沒有這樣的規定;可是那又有什麼相幹呢?肯做一件好事總是好的。

夏洛克 我找不到;約上沒有這一條。

鮑西婭 商人,你還有什麼話說嗎?

安東尼奧 我沒有多少話要說;我已經準備好了。把你的手給我,巴薩尼奧,再會吧!不要因為我為了你的緣故遭到這種結局而悲傷,因為命運對我已經特別照顧了:她往往讓一個不幸的人在家產蕩盡以後繼續活下去,用他凹陷的眼睛和滿是皺紋的額角去挨受貧困的暮年;這一種拖延時日的刑罰,她已經把我豁免了。替我向尊夫人致意,告訴她安東尼奧的結局;對她說我怎樣愛你,又怎樣從容就死;等到你把這一段故事講完以後,再請她判斷一句,巴薩尼奧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真心愛他的朋友。不要因為你將要失去一個朋友而懊恨,替你還債的人是死而無怨的;隻要那猶太人的刀刺得深一點,我就可以在一刹那的時間把那筆債完全還清。

巴薩尼奧 安東尼奧,我愛我的妻子,就像我自己的生命一樣;可是我的生命、我的妻子以及整個的世界,在我的眼中都不比你的生命更為貴重;我願意喪失一切,把它們獻給這惡魔做犧牲,來救出你的生命。

鮑西婭 尊夫人要是就在這兒聽見您說這樣話,恐怕不見得會感謝您吧。

葛萊西安諾 我有一個妻子,我可以發誓我是愛她的;可是我希望她馬上歸天,好去求告上帝改變這惡狗一樣的猶太人的心。

尼莉莎 幸虧尊駕在她的背後說這樣的話,否則府上一定要吵得雞犬不寧了。

夏洛克 這些便是相信基督教的丈夫!我有一個女兒,我寧願她嫁給強盜的子孫,不願她嫁給一個基督徒,別再浪費光陰了;請快些兒宣判吧。

鮑西婭 那商人身上的一磅肉是你的;法庭判給你,法律許可你。

夏洛克 公平正直的法官!

鮑西婭 你必須從他的胸前割下這磅肉來;法律許可你,法庭判給你。

夏洛克 博學多才的法官!判得好!來,預備!

鮑西婭 且慢,還有別的話哩。這約上並沒有允許你取他的一滴血,隻是寫明著“一磅肉”;所以你可以照約拿一磅肉去,可是在割肉的時候,要是流下一滴基督徒的血,你的土地財產,按照威尼斯的法律,就要全部充公。

葛萊西安諾 啊,公平正直的法官!聽著,猶太人;啊,博學多才的法官!

夏洛克 法律上是這樣說嗎?

鮑西婭 你自己可以去查查明白。既然你要求公道,我就給你公道,而且比你所要求的更公道。

葛萊西安諾 啊,博學多才的法官!聽著,猶太人;好一個博學多才的法官!

夏洛克 那麼我願意接受還款;照約上的數目三倍還我,放了那基督徒。

巴薩尼奧 錢在這兒。

鮑西婭 別忙!這猶太人必須得到絕對的公道。別忙!他除了照約處罰以外,不能接受其他的賠償。

葛萊西安諾 啊,猶太人!一個公平正直的法官,一個博學多才的法官!

鮑西婭 所以你準備著動手割肉吧。不準流一滴血,也不準割得超過或是不足一磅的重量;要是你割下來的肉,比一磅略微輕一點或是重一點,即使相差隻有一絲一毫,或者僅僅一根汗毛之微,就要把你抵命,你的財產全部充公。

葛萊西安諾 一個再世的但尼爾,一個但尼爾,猶太人!現在你可掉在我的手裏了,你這異教徒!

鮑西婭 那猶太人為什麼還不動手?

夏洛克 把我的本錢還我,放我去吧。

巴薩尼奧 錢我已經預備好在這兒,你拿去吧。

鮑西婭 他已經當庭拒絕過了;我們現在隻能給他公道,讓他履行原約。

葛萊西安諾 好一個但尼爾,一個再世的但尼爾!謝謝你,猶太人,你教會我說這句話。

夏洛克 難道我單單拿回我的本錢都不成嗎?

鮑西婭 猶太人,除了冒著你自己生命的危險割下那一磅肉以外,你不能拿一個錢。

夏洛克 好,那麼魔鬼保佑他去享用吧!我不打這場官司了。

鮑西婭 等一等,猶太人,法律上還有一點牽涉你。威尼斯的法律規定:凡是一個異邦人企圖用直接或間接手段,謀害任何公民,查明確有實據者,他的財產的半數應當歸受害的一方所有,其餘的半數沒入公庫,犯罪者的生命悉聽公爵處置,他人不得過問。你現在剛巧陷入這一條法網,因為根據事實的發展,已經足以證明你確有運用直接間接手段,危害被告生命的企圖,所以你已經遭逢著我剛才所說起的那種危險了。快快跪下來,請公爵開恩吧。

葛萊西安諾 求公爵開恩,讓你自己去尋死吧;可是你的財產現在充了公,一根繩子也買不起啦,所以還是要讓公家破費把你吊死。

公爵 讓你瞧瞧我們基督徒的精神,你雖然沒有向我開口,我自動饒恕了你的死罪。你的財產一半劃歸安東尼奧,還有一半沒入公庫;要是你能夠誠心悔過,也許還可以減處你一筆較輕的罰款。

鮑西婭 這是說沒入公庫的一部分,不是說劃歸安東尼奧的一部分。

夏洛克 不,把我的生命連著財產一起拿了去吧,我不要你們的寬恕。你們拿掉了支撐房子的柱子,就是拆了我的房子;你們奪去了我的養家活命的根本,就是活活要了我的命。

鮑西婭 安東尼奧,你能不能夠給他一點慈悲?

葛萊西安諾 白送給他一根上吊的繩子吧;看在上帝的麵上,不要給他別的東西!

安東尼奧 要是殿下和堂上願意從寬發落,免予沒收他的財產的一半,我就十分滿足了;隻要他能夠讓我接管他的另外一半的財產,等他死了以後,把它交給最近和他的女兒私奔的那位紳士;可是還要有兩個附帶的條件:第一,他接受了這樣的恩典,必須立刻改信基督教;第二,他必須當庭寫下一張文契,聲明他死了以後,他的全部財產傳給他的女婿羅蘭佐和他的女兒。

公爵 他必須履行這兩個條件,否則我就撤銷剛才所宣布的赦令。

鮑西婭 猶太人,你滿意嗎?你有什麼話說?

夏洛克 我滿意。

鮑西婭 書記,寫下一張授贈產業的文契。

夏洛克 請你們允許我退庭,我身子不大舒服。文契寫好了送到我家裏,我在上麵簽名就是了。

公爵 去吧,可是臨時變卦是不成的。

葛萊西安諾 你在受洗禮的時候,可以有兩個教父;要是我做了法官,我一定給你請十二個教父①,不是領你去受洗,是送你上絞架。(夏洛克下。)

公爵 先生,我想請您到舍間去用餐。

鮑西婭 請殿下多多原諒,我今天晚上要回帕度亞去,必須現在就動身,恕不奉陪了。

公爵 您這樣貴忙,不能容我略盡寸心,真是抱歉得很。安東尼奧,謝謝這位先生,你這回全虧了他。(公爵、眾士紳及侍從等下。)

巴薩尼奧 最可尊敬的先生,我跟我這位敝友今天多賴您的智慧,免去了一場無妄之災;為了表示我們的敬意,這三千塊錢本來是預備還那猶太人的,現在就奉送給先生,聊以報答您的辛苦。

安東尼奧 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是永遠不忘記的。

鮑西婭 一個人做了心安理得的事,就是得到了最大的酬報;我這次幫兩位的忙,總算沒有失敗,已經引為十分滿足,用不著再談什麼酬謝了。但願咱們下次見麵的時候,兩位仍舊認識我。現在我就此告辭了。

巴薩尼奧 好先生,我不能不再向您提出一個請求,請您隨便從我們身上拿些什麼東西去,不算是酬謝,隻算是留個紀念。請您答應我兩件事兒:既不要推卻,還要原諒我的要求。

鮑西婭 你們這樣殷勤,倒叫我卻之不恭了。(向安東尼奧)把您的手套送給我,讓我戴在手上留個紀念吧;(向巴薩尼奧)為了紀念您的盛情,讓我拿了這戒指去。不要縮回您的手,我不再向您要什麼了;您既然是一片誠意,想來總也不會拒絕我吧。

巴薩尼奧 這指環嗎,好先生?唉!它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我不好意思把這東西送給您。

鮑西婭 我什麼都不要,就是要這指環;現在我想我非把它要來不可了。

巴薩尼奧 這指環的本身並沒有什麼價值,可是因為有其他的關係,我不能把它送人。我願意搜訪威尼斯最貴重的一枚指環來送給您,可是這一枚卻隻好請您原諒了。

鮑西婭 先生,您原來是個口頭上慷慨的人;您先教我怎樣伸手求討,然後再教我懂得了一個叫化子會得到怎樣的回答。

巴薩尼奧 好先生,這指環是我的妻子給我的;她把它套上我的手指的時候,曾經叫我發誓永遠不把它出賣、送人或是遺失。

鮑西婭 人們在吝惜他們的禮物的時候,都可以用這樣的話做推托的。要是尊夫人不是一個瘋婆子,她知道了我對於這指環是多麼受之無愧,一定不會因為您把它送掉了而跟您長久反目的。好,願你們平安!(鮑西婭、尼莉莎同下。)

安東尼奧 我的巴薩尼奧少爺,讓他把那指環拿去吧;看在他的功勞和我的交情份上,違犯一次尊夫人的命令,想來不會有什麼要緊。

巴薩尼奧 葛萊西安諾,你快追上他們,把這指環送給他;要是可能的話,領他到安東尼奧的家裏去。去,趕快!(葛萊西安諾下)來,我就陪著你到你府上;明天一早咱們兩人就飛到貝爾蒙特去。來,安東尼奧。(同下。)

第二場 同前。街道

鮑西婭及尼莉莎上。

鮑西婭 打聽打聽這猶太人住在什麼地方,把這文契交給他,叫他簽了字。我們要比我們的丈夫先一天到家,所以一定得在今天晚上動身。羅蘭佐拿到了這一張文契,一定高興得不得了。

葛萊西安諾上。

葛萊西安諾 好先生,我好容易追上了您。我家大爺巴薩尼奧再三考慮之下,決定叫我把這指環拿來送給您,還要請您賞光陪他吃一頓飯。

鮑西婭 那可沒法應命;他的指環我受下了,請你替我謝謝他。我還要請你給我這小兄弟帶路到夏洛克老頭兒的家裏。

葛萊西安諾 可以可以。

尼莉莎 大哥,我要向您說句話兒。(向鮑西婭旁白)我要試一試我能不能把我丈夫的指環拿下來。我曾經叫他發誓永遠不離手。

鮑西婭 你一定能夠。我們回家以後,一定可以聽聽他們指天誓日,說他們是把指環送給男人的;可是我們要壓倒他們,比他們發更厲害的誓。你快去吧,你知道我會在什麼地方等你。

尼莉莎 來,大哥,請您給我帶路。(各下。)

第五幕

第一場 貝爾蒙特。通至鮑西婭住宅的林蔭路

羅蘭佐及傑西卡上。

羅蘭佐 好皎潔的月色!微風輕輕地吻著樹枝,不發出一點聲響;我想正是在這樣一個夜裏,特洛伊羅斯登上了特洛亞的城牆,遙望著克瑞西達所寄身的希臘人的營幕,發出他的深心中的悲歎。

傑西卡 正是在這樣一個夜裏,提斯柏心驚膽戰地踩著露水,去赴她情人的約會,因為看見了一頭獅子的影子,嚇得遠遠逃走。

羅蘭佐 正是在這樣一個夜裏,狄多手裏執著柳枝,站在遼闊的海濱,招她的愛人回到迦太基來。

傑西卡 正是在這樣一個夜裏,美狄亞采集了靈芝仙草,使衰邁的埃宋返老還童①。

羅蘭佐 正是在這樣一個夜裏,傑西卡從猶太富翁的家裏逃了出來,跟著一個不中用的情郎從威尼斯一直走到貝爾蒙特。

傑西卡 正是在這樣一個夜裏,年輕的羅蘭佐發誓說他愛她,用許多忠誠的盟言偷去了她的靈魂,可是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羅蘭佐 正是在這樣一個夜裏,可愛的傑西卡像一個小潑婦似的,信口毀謗她的情人,可是他饒恕了她。

傑西卡 倘不是有人來了,我可以搬弄出比你所知道的更多的夜的典故來。可是聽!這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嗎?

羅蘭佐 誰在這靜悄悄的深夜裏跑得這麼快?

斯丹法諾 一個朋友。

羅蘭佐 一個朋友!什麼朋友?請問朋友尊姓大名?

斯丹法諾 我的名字是斯丹法諾,我來向你們報個信,我家女主人在天明以前,就要到貝爾蒙特來了;她一路上看見聖十字架,便停步下來,長跪禱告,祈求著婚姻的美滿。

羅蘭佐 誰陪她一起來?

斯丹法諾 沒有什麼人,隻是一個修道的隱士和她的侍女。請問我家主人有沒有回來?

羅蘭佐 他沒有回來,我們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可是,傑西卡,我們進去吧;讓我們按照著禮節,準備一些歡迎這屋子的女主人的儀式。

朗斯洛特上。

朗斯洛特 索拉!索拉!哦哈嗬!索拉!索拉!

羅蘭佐 誰在那兒嚷?

朗斯洛特 索拉!你看見羅蘭佐大爺嗎?羅蘭佐大爺!索拉!索拉!

羅蘭佐 別嚷啦,朋友;他就在這兒。

朗斯洛特 索拉!哪兒?哪兒?

羅蘭佐 這兒。

朗斯洛特 對他說我家主人差一個人帶了許多好消息來了;他在天明以前就要回家來啦。(下。)

羅蘭佐 親愛的,我們進去,等著他們回來吧。不,還是不用進去。我的朋友斯丹法諾,請你進去通知家裏的人,你們的女主人就要來啦,叫他們準備好樂器到門外來迎接。(斯丹法諾下)月光多麼恬靜地睡在山坡上!我們就在這兒坐下來,讓音樂的聲音悄悄送進我們的耳邊;柔和的靜寂和夜色,是最足以襯托出音樂的甜美的。坐下來,傑西卡。瞧,天宇中嵌滿了多少燦爛的金鈸;你所看見的每一顆微小的天體,在轉動的時候都會發出天使般的歌聲,永遠應和著嫩眼的天嬰的妙唱。在永生的靈魂裏也有這一種音樂,可是當它套上這一具泥土製成的俗惡易朽的皮囊以後,我們便再也聽不見了。

眾樂工上。

羅蘭佐 來啊!奏起一支聖歌來喚醒狄安娜女神;用最溫柔的節奏傾注到你們女主人的耳中,讓她被樂聲吸引著回來。(音樂。)

傑西卡 我聽見了柔和的音樂,總覺得有些惆悵。

羅蘭佐 這是因為你有一個敏感的靈魂。你隻要看一群不服管束的畜生,或是那野性未馴的小馬,逞著它們奔放的血氣,亂跳狂奔,高聲嘶叫,倘然偶爾聽到一聲喇叭,或是任何樂調,就會一齊立定,它們狂野的眼光,因為中了音樂的魅力,變成溫和的注視。所以詩人會造出俄耳甫斯用音樂感動木石、平息風浪的故事,因為無論怎樣堅硬頑固狂暴的事物,音樂都可以立刻改變它們的性質;靈魂裏沒有音樂,或是聽了甜蜜和諧的樂聲而不會感動的人,都是擅於為非作惡、使奸弄詐的;他們的靈魂像黑夜一樣昏沉,他們的感情像鬼域一樣幽暗;這種人是不可信任的。聽這音樂!

鮑西婭及尼莉莎自遠處上。

鮑西婭 那燈光是從我家裏發出來的。一支小小的蠟燭,它的光照耀得多麼遠!一件善事也正像這支蠟燭一樣,在這罪惡的世界上發出廣大的光輝。

尼莉莎 月光明亮的時候,我們就瞧不見燈光。

鮑西婭 小小的榮耀也正是這樣給更大的光榮所掩。國王出巡的時候攝政的威權未嚐不就像一個君主,可是一到國王回來,他的威權就歸於烏有,正像溪澗中的細流注入大海一樣。音樂!聽!

尼莉莎 小姐,這是我們家裏的音樂。

鮑西婭 沒有比較,就顯不出長處;我覺得它比在白天好聽得多哪。

尼莉莎 小姐,那是因為晚上比白天靜寂的緣故。

鮑西婭 如果沒有人欣賞,烏鴉的歌聲也就和雲雀一樣;要是夜鶯在白天雜在群鵝的聒噪裏歌唱,人家決不以為它比鷦鷯唱得更美。多少事情因為逢到有利的環境,才能夠達到盡善的境界,博得一聲恰當的讚賞!喂,靜下來!月亮正在擁著她的情郎酣睡,不肯就醒來呢。(音樂停止。)

羅蘭佐 要是我沒有聽錯,這分明是鮑西婭的聲音。

鮑西婭 我的聲音太難聽,所以一下子就給他聽出來了,正像瞎子能夠辨認杜鵑一樣。

羅蘭佐 好夫人,歡迎您回家來!

鮑西婭 我們在外邊為我們的丈夫祈禱平安,希望他們能夠因我們的祈禱而多福。他們已經回來了嗎?

羅蘭佐 夫人,他們還沒有來;可是剛才有人來送過信,說他們就要來了。

鮑西婭 進去,尼莉莎,吩咐我的仆人們,叫他們就當我們兩人沒有出去過一樣;羅蘭佐,您也給我保守秘密;傑西卡,您也不要多說。(喇叭聲。)

羅蘭佐 您的丈夫來啦,我聽見他的喇叭的聲音。我們不是搬嘴弄舌的人,夫人,您放心好了。

鮑西婭 這樣的夜色就像一個昏沉的白晝,不過略微慘淡點兒;沒有太陽的白天,瞧上去也不過如此。

巴薩尼奧、安東尼奧、葛萊西安諾及侍從等上。

巴薩尼奧 要是您在沒有太陽的地方走路,我們就可以和地球那一麵的人共同享有著白晝。

鮑西婭 讓我發出光輝,可是不要讓我像光一樣輕浮;因為一個輕浮的妻子,是會使丈夫的心頭沉重的,我決不願意巴薩尼奧為了我而心頭沉重。可是一切都是上帝做主!歡迎您回家來,夫君!

巴薩尼奧 謝謝您,夫人。請您歡迎我這位朋友;這就是安東尼奧,我曾經受過他無窮的恩惠。

鮑西婭 他的確使您受惠無窮,因為我聽說您曾經使他受累無窮呢。

安東尼奧 沒有什麼,現在一切都已經圓滿解決了。

鮑西婭 先生,我們非常歡迎您的光臨;可是口頭的空言不能表示誠意,所以一切客套的話,我都不說了。

葛萊西安諾 (向尼莉莎)我憑著那邊的月亮起誓,你冤枉了我,我真的把它送給了那法官的書記。好人,你既然把這件事情看得這麼重,那麼我但願拿了去的人是個割掉了雞巴的。

鮑西婭 啊!已經在吵架了嗎?為了什麼事?

葛萊西安諾 為了一個金圈圈兒,她給我的一個不值錢的指環,上麵刻著的詩句,就跟那些刀匠們刻在刀子上的差不多,什麼“愛我毋相棄”。

尼莉莎 你管它什麼詩句,什麼值錢不值錢?我當初給你的時候,你曾經向我發誓,說你要戴著它直到死去,死了就跟你一起葬在墳墓裏;即使不為我,為了你所發的重誓,你也應該把它看重,好好兒地保存著。送給一個法官的書記!呸!上帝可以替我判斷,拿了這指環去的那個書記,一定是個臉上永遠不會出毛的。

葛萊西安諾 他年紀長大起來,自然會出胡子的。

尼莉莎 一個女人也會長成男子嗎?

葛萊西安諾 我舉手起誓,我的確把它送給一個少年人,一個年紀小小、發育不全的孩子;他的個兒並不比你高,這個法官的書記。他是個多話的孩子,一定要我把這指環給他做酬勞,我實在不好意思不給他。

鮑西婭 恕我說句不客氣的話,這是你的不對;你怎麼可以把你妻子的第一件禮物隨隨便便給了人?你已經發過誓把它套在你的手指上,它就是你身體上不可分的一部分。我也曾經送給我的愛人一個指環,使他發誓永不把它拋棄;他現在就在這兒,我敢代他發誓,即使把世間所有的財富向他交換,他也不肯丟掉它或是把它從他的手指上取下來的。真的,葛萊西安諾,你太對不起你的妻子了;倘然是我的話,我早就發起脾氣來啦。

巴薩尼奧 (旁白)噯喲,我應該把我的左手砍掉了,那就可以發誓說,因為強盜要我的指環,我不肯給他,所以連手都給砍下來了。

葛萊西安諾 巴薩尼奧大爺也把他的指環給那法官了,因為那法官一定要向他討那指環;其實他就是拿了指環去,也一點不算過份。那個孩子、那法官的書記,因為寫了幾個字,也就討了我的指環去做酬勞。他們主仆兩人什麼都不要,就是要這兩個指環。

鮑西婭 我的爺,您把什麼指環送了人哪?我想不會是我給您的那一個吧?

巴薩尼奧 要是我可以用說謊來加重我的過失,那麼我會否認的;可是您瞧我的手指上已沒有指環;它已經沒有了。

鮑西婭 正像您的虛偽的心裏沒有一絲真情一樣。我對天發誓,除非等我見了這指環,我再也不跟您同床共枕。

尼莉莎 要是我看不見我的指環,我也再不跟你同床共枕。

巴薩尼奧 親愛的鮑西婭,要是您知道我把這指環送給什麼人,要是您知道我為了誰的緣故把這指環送人,要是您能夠想到為了什麼理由我把這指環送人,我又是多麼舍不下這個指環,可是人家偏偏什麼也不要,一定要這個指環,那時候您就不會生這麼大的氣了。

鮑西婭 要是您知道這指環的價值,或是識得了把這指環給您的那人的一半好處,或是懂得了您自己保存著這指環的光榮,您就不會把這指環拋棄。隻要你肯稍微用誠懇的話向他解釋幾句,世上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人,會好意思硬要人家留作紀念的東西?尼莉莎講的話一點不錯,我可以用我的生命賭咒,一定是什麼女人把這指環拿去了。

巴薩尼奧 不,夫人,我用我的名譽、我的靈魂起誓,並不是什麼女人拿去,的確是送給那位法學博士的;他不接受我送給他的三千塊錢,一定要討這指環,我不答應,他就老大不高興地去了。就是他救了我的好朋友的性命;我應該怎麼說呢,好太太?我沒有法子,隻好叫人追上去送給他;人情和禮貌逼著我這樣做,我不能讓我的名譽沾上忘恩負義的汙點。原諒我,好夫人,憑著天上的明燈起誓,要是那時候您也在那兒,我想您一定會懇求我把這指環送給這位賢能的博士的。

鮑西婭 讓那博士再也不要走近我的屋子。他既然拿去了我所珍愛的寶物,又是您所發誓永遠為我保存的東西,那麼我也會像您一樣慷慨;我會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他,即使他要我的身體,或是我的丈夫的眠床,我都不會拒絕他。我總有一天會認識他的,那是我完全有把握的;您還是一夜也不要離開家裏,像個百眼怪物那樣看守著我吧;否則我可以憑著我的尚未失去的貞操起誓,要是您讓我一個人在家裏,我一定要跟這個博士睡在一床的。

尼莉莎 我也要跟他的書記睡在一床;所以你還是留心不要走開我的身邊。

葛萊西安諾 好,隨你的便,隻要不讓我碰到他;要是他給我捉住了,我就折斷這個少年書記的那支筆。

安東尼奧 都是我的不是,引出你們這一場吵鬧。

鮑西婭 先生,這跟您沒有關係;您來我們是很歡迎的。

巴薩尼奧 鮑西婭,饒恕我這一次出於不得已的錯誤,當著這許多朋友們的麵前,我向您發誓,憑著您這一雙美麗的眼睛,在它們裏麵我可以看見我自己—

鮑西婭 你們聽他的話!我的左眼裏也有一個他,我的右眼裏也有一個他;您用您的兩重人格發誓,我還能夠相信您嗎?

巴薩尼奧 不,聽我說。原諒我這一次錯誤,憑著我的靈魂起誓,我以後再不違背對您發出的誓言。

安東尼奧 我曾經為了他的幸福,把我自己的身體向人抵押,倘不是幸虧那個把您丈夫的指環拿去的人,幾乎送了性命;現在我敢再立一張契約,把我的靈魂作為擔保,保證您的丈夫決不會再有故意背信的行為。

鮑西婭 那麼就請您做他的保證人,把這個給他,叫他比上回那一個保存得牢一些。

安東尼奧 拿著,巴薩尼奧;請您發誓永遠保存這一個指環。

巴薩尼奧 天哪!這就是我給那博士的那一個!

鮑西婭 我就是從他手裏拿來的。原諒我,巴薩尼奧,因為憑著這個指環,那博士已經跟我睡過覺了。

尼莉莎 原諒我,我的好葛萊西安諾;就是那個發育不全的孩子,那個博士的書記,因為我問他討這個指環,昨天晚上已經跟我睡在一起了。

葛萊西安諾 噯喲,這就像是在夏天把鋪得好好的道路重新翻造。嘿!我們就這樣冤冤枉枉地做起王八來了嗎?

鮑西婭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你們大家都有點莫名其妙;這兒有一封信,拿去慢慢地念吧,它是培拉裏奧從帕度亞寄來的,你們從這封信裏,就可以知道那位博士就是鮑西婭,她的書記便是這位尼莉莎。羅蘭佐可以向你們證明,當你們出發以後,我就立刻動身;我回家來還沒有多少時候,連大門也沒有進去過呢。安東尼奧,我們非常歡迎您到這兒來;我還帶著一個您所意料不到的好消息給您,請您拆開這封信,您就可以知道您有三艘商船,已經滿載而歸,馬上要到港了。您再也想不出這封信怎麼會那麼巧地到了我的手裏。

安東尼奧 我沒有話說了。

巴薩尼奧 您就是那個博士,我還不認識您嗎?

葛萊西安諾 你就是要叫我當王八的那個書記嗎?

尼莉莎 是的,可是除非那書記會長成一個男子,他再也不能叫你當王八。

巴薩尼奧 好博士,你今晚就陪著我睡覺吧;當我不在的時候,您可以睡在我妻子的床上。

安東尼奧 好夫人,您救了我的命,又給了我一條活路;我從這封信裏得到了確實的消息,我的船隻已經平安到港了。

鮑西婭 喂,羅蘭佐!我的書記也有一件好東西要給您哩。

尼莉莎 是的,我可以送給他,不收一些費用。這兒是那猶太富翁親筆簽署的一張授贈產業的文契,聲明他死了以後,全部遺產都傳給您和傑西卡,請你們收下吧。

羅蘭佐 兩位好夫人,你們像是散布瑪哪①的天使,救濟著饑餓的人們。

鮑西婭 天已經差不多亮了,可是我知道你們還想把這些事情知道得詳細一點。我們大家進去吧;你們還有什麼疑惑的地方,盡管再向我們發問,我們一定老老實實地回答一切問題。

葛萊西安諾 很好,我要我的尼莉莎宣誓答複的第一個問題,是現在離白晝隻有兩小時了,我們還是就去睡覺呢,還是等明天晚上再睡?正是—

不懼黃昏近,但愁白日長;

翩翩書記俊,今夕喜同床。

金環束指間,燦爛自生光,

唯恐嬌妻罵,莫將棄道旁。(眾下。)